漠北這邊兒自然有人留下掃尾,劉徹卻已經到了不得不啟程回京的時候。
作為一國儲君,這一回他的確做得有點出格。
霍去病叫醫官仔細診過,確定趕路無恙之後,協同親信一起送他回去。
劉徹還推拒呢:“你忙你的,我自己有人。”
霍去病被他坑了兩回,哪敢再信他,想瞪他一眼,看著這個脆皮圍著狐裘坐在馬車上的樣子,到了還是忍住了。
他們前腳上路,後腳皇帝就接到了消息,知曉兒子此時已經沒有大礙,待到真正見麵的時候,便擺出了一張冷若冰霜的麵孔。
劈頭蓋臉便是一句:“你這混賬東西,四處丟我的臉!叫你進了虎賁衛,你卻得寸進尺,矯詔跑出長安,此後又幾次三番冒犯大司馬,當真該打!”
馬上就使人前來押他。
霍去病趕忙去攔,極言皇太子所建功勳,對其大肆褒讚:“深有陛下雄風!”
皇帝看似冷漠實則很受用的嗤笑了一聲:“他?還是算了吧!”
霍去病又是一通吹捧,末了,不免說起想要去大司馬名號的意願來:“如今四海升平,北方已定,臣也是時候該功成身退了……”
皇帝哼笑一聲:“難道朕是那種卸磨殺驢的君主嗎?不準!”旋即下令以漠北功故,加封其為萬戶侯。
霍去病幾番推辭,皇帝執意不允,最後也隻得罷了,躬身謝恩。
君臣倆拉扯結束,霍去病自去給皇後請安,皇帝一轉頭,居高臨下的覷著一邊兒臉色還有點憔悴的好大兒子,意味深長的眯起眼來。
劉徹見狀就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
“你比我有福氣。”
皇帝開門見山道:“冠軍侯跟大將軍,遠比田蚡之流聰明。”
他知道霍去病是生了急流勇退的心,也樂見他如此,但他隻是接受這份心意,卻一定要繼續封賞他——平定漠北的主帥沒有賞賜,日後叫他如何再去用人?
且今日見霍去病有這份謹慎和聰明,就知道即便厚賜他,也不會有礙大局。
劉徹聽了也沒跟他說些有的沒的,神色坦然道:“這是好事,對您來說是這樣,對我來說也是這樣。”
皇帝招招手,叫兒子麵對麵坐在自己前邊兒。
父子倆隔著一臂的距離,彆說是臉上的表情,連眼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神色和藹的問:“你這回出京,好像有些自己的打算?”
劉徹心說:“我爹真不實誠,試探我呢。”
口中隨即道:“年少輕狂占了三分之一,不想叫大將軍和冠軍侯再建奇功,也占了三分之一……”
皇帝甚至於沒聽最後的三分之一,便微微冷了麵孔,輕嗤一聲:“好小子,連你親舅舅和表哥都要防著?”
劉徹笑:“姓劉的自家人都要防著,更何況是外家人?”
皇帝滿意這個回答,心頭又倏然間落下一片陰翳。
“姓劉的自家人都要防著”——他們父子倆,不也在自家人這個界限裡嗎?
臉上倒是不顯露異色:“要是沒你舅舅,你這個儲君之位,可未必能坐得穩。”
劉徹搖頭道:“同舅舅有什麼關係?論親緣關係,舅舅疼我,再如何也不會越過自己的兒子,舅舅若真能左右儲位,為何不叫自己的兒子做儲君,卻叫我這個外甥來做?”
皇帝眉頭微動,隻聽得他淡淡道:“我是儲君,隻是因為我是您的兒子,得到您的看重,如此而已,同彆的什麼人沒有任何關係。”
若非該問的還沒有問完,皇帝幾乎馬上就要為這個回答拍案叫好了!
劉氏的後繼之主,就該有這樣的意識才對!
心下讚歎,臉上卻仍舊是不動如山:“怎麼,你的母族建功立業,不好嗎?”
劉徹道:“大將軍和冠軍侯乃是當世名將,□□、屢建奇功,跟朝中隻有他們□□、屢建奇功是兩回事,他們能做的我也能做,不是在排擠他們,是在保護他們。”
皇帝聽得微笑起來:“你舅舅跟你表哥怎麼想?”
劉徹無所謂道:“隨便他們怎麼想。”
皇帝驚奇道:“你不怕因此傷了親戚之間的情分嗎?”
劉徹挑一下眉,淡淡道:“這就會被傷到的話,說明他們不配做我的親戚。”
皇帝:小兔崽子真無情!
不過我喜歡!
龍心大悅之餘,又想起之前那一茬兒:“還有三分之一的緣由是什麼?”
劉徹歪一下頭,臉上終於顯露出一點帶著狡黠的稚氣來:“您是不是很想橫刀立馬,馳騁疆場啊?但是以您現在的時候,卻又不能輕易冒險。”
皇帝被他問的一怔。
卻聽兒子繼續問道:“這件事情,冠軍侯做到跟我做到,對您來說是不一樣的吧?”
皇帝有些動容的看著他:“據兒,你……”
“您無法實現的願望,我替您做到啦!”
劉徹說到此處,卻已經眉飛色舞起來:“我乾的還不錯,是吧?您就彆裝了,趕緊誇誇我啊!”
他真就是這麼想的。
這個傻小子,居然為了自己這樣一點虛無縹緲的心願,哼哧哼哧的跑到了漠北的戰場上。
皇帝心頭湧出一股暖流,卻是五味俱全,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再看著他洋洋得意的麵孔,終於忍不住道:“可不是我叫你去的,你自己願意!”
劉徹皺眉道:“爹你這人怎麼這麼彆扭啊?我不信你不高興,就誇誇我嘛!”
皇帝板著臉站起身來,同時冷笑一聲:“你想多了!”
轉身就走。
劉徹馬上追了上去:“爹,彆裝!”
皇帝作慍怒之態,舉手假意要打他。
劉徹顛顛的把臉湊了上去。
皇帝終於繃不住笑了,笑完又趕緊板起臉來,但是終究已經晚了。
對麵那小子已經在用那種“我就知道”的眼神看著他了。
皇帝無奈的歎一口氣,神色就此柔軟下去:“你在外邊胡鬨,挨了軍棍是不是?傷口好些了沒有,留疤了嗎?”
又皺著眉頭,少見的顯露出對愛將的不滿來:“冠軍侯怎麼搞的,讓人把你打成這樣,真是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