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無暇同他過多客氣,點一下頭,快步離去。
……
霍嬗勒住韁繩,坐在馬背上,抬頭去看懸掛在不遠處的海西侯府的牌匾。
彼時夜風幽微,明月高懸,照亮了他嘴邊的那一絲譏誚痕跡。
李廣利,當日朝堂之上僭我父席的時候,怕是沒想到會有今日吧?
握住馬鞭的手隨之抬起,霍嬗冷冷下令:“入府,即刻將李氏所有人收押,不得有誤!”
身後南軍士卒聲震雲霄:“是!”
八皇子得寵,海西侯聖眷正濃,見有人深夜叩門,原還不悅,聲色囂張,待到知曉來軍乃是戍守未央宮的南軍,立時便慌了神。
門房想要入內稟告家中貴人,央求其暫緩一二,馬上就被按倒在地,吃了一通鞭子。
南北兩軍戍守未央、長樂兩宮,可以說是本朝最為特殊的兩支部隊,當年誅殺諸呂之時,惠帝的皇子都被他們推進暗巷殺了,更何況是區區一個海西侯府。
不出兩刻鐘時間,李家人幾乎都被提到了院子裡,看著周遭凶神惡煞的南軍士卒們,神色膽怯,難掩不安。
隻是少了李廣利。
詢問李家其餘人,竟無人知道他去向何方。
霍嬗聞訊神色微動,親信低聲問道:“是否要去李廣利故舊姻親家中去尋?”
霍嬗輕輕搖頭:“不。”
李廣利的姻親乃是宗室,亦或者朝臣,在事情尚未得到天子蓋章認可的時候,不宜無腦將事態擴大化。
魏霍集團的榮光已經足夠閃耀,所以一直以來,霍嬗都致力於收斂一點,再收斂一點。
父親行事可以張狂,他有張狂的本錢,而他這個冠軍侯世子行事卻要持重。
風光煊赫了幾十年的軍事集團繼承人比父輩還要狂妄,這豈不是當眾朝天子嚷嚷——我小辮子多,趕緊來抓我?
他低聲道:“使人去問皇太子殿下,看該當如何處置此事。”
……
劉進持著父親的手書,率人直奔八皇子寢宮去。
到了地方之後馬上下令封鎖宮門,緝拿八皇子身邊的一乾親信侍從。
如此聲勢浩大,八皇子難免會為之驚動,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此時見侄子率人前來發難,難免心驚肉跳。
卻還是強撐著,色厲內荏道:“劉進,誰讓你帶人闖到我的寢殿來的?你大膽!”
劉進壓根沒打算跟他對話,高舉父親留給自己的手書,從容道:“我奉儲君之令,前來羈押八叔身邊的人,至於這是為了什麼,想來明日父親便會給您一個解釋的。”
八皇子可以用叔父的威儀來壓製侄子,卻無法在正麵對決中違抗長兄的命令,然而,若是叫劉進把自己的親信們帶走……
冷汗倏然間冒了出來。
他想要強撐著分辯,嘴唇剛剛張開,劉進便看了過來。
他微笑道:“八叔,您確定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侄兒就親信們的事情交談嗎?難道說,您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不法之事?”
八皇子就跟被毒蛇咬住了舌頭似的,馬上將嘴巴閉緊,如一隻蚌。
劉進悄無聲息的歎了口氣。
跟愚蠢的人說話就是有這樁壞處,非得挑明白才行。
事情涉及到巫蠱案,九皇子證明看見八皇子的親信去儲君的宮殿裡埋了東西,但這事兒真的跟八皇子相關嗎?
倒也未必。
如果皇帝想要保全愛子,完全可以把鍋甩到李廣利身上——是李廣利威逼利誘讓外甥的親隨乾的,八皇子從始至終一無所知。
如此一來,雖然最後八皇子難辭失察之罪,但好歹能保住性命。
可要是八皇子在這兒大吵大嚷起來,死保親信,這要是說他不知情,誰信啊!
劉進這會兒給他留一條退路,並不是真心想叫他活命——這家夥都想叫自己全家不得好死了,憑什麼自己還要當聖母啊!
給不給八皇子留退路其實並不重要,但是,給天子留下轉圜的餘地,這一點很重要!
朕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啪啪啪把流程全走完了,一舉把儲君最大競爭者和他的支持者送上了西天,這算怎麼回事?
你們是不是想上天啊?!
這才是劉進此時選擇點醒八皇子,叫他暫且置身事外的原因。
……
江充急匆匆的離開了劉屈氂的府上,然後馬上火急火燎的往繡衣使者的駐地去搜羅李廣利那門客的檔案。
作為備受皇帝寵信的酷吏、繡衣使者的負責人之一,他可以接觸到的絕密情報數不勝數,而像依附儲君的門客,諸皇子的外家,乃至於朝臣和列侯之間的人際往來,更是其中最要緊的一部分。
李廣利不是無名之輩,甚至於李氏外戚是魏霍集團之外的本朝第二大外戚勢力,他的每一個門客,都會被記錄在檔。
先前江充並沒有來查過。
繡衣使者掌控了大量絕密的情報,內部的審核機製當然也足夠嚴密,以江充如今的等級,固然可以自由查閱,但是卻不可避免的會在內部留下翻閱記檔。
既然先前已經決定由他來出麵告發儲君巫蠱、詛咒君上,那他明麵上就不能夠跟任何能夠從儲君倒台一事當中獲得好處的人產生糾葛,當然也就無法去查勘那門客的底細了。
然而到了此時此刻,性命攸關之際,江充便什麼都顧不上了。
衝到保留情報的密室,尋到海西侯記檔的書架,搜羅到門客那一欄,展開之後一目十行的搜尋起來……
終於找到了那個名字。
出身,年歲,求學何地……
有一從兄,為太子門客。
江充盯著這行字看了半晌,直看得口乾舌燥。
良久之後,他回過神來,喘著粗氣,將那頁記檔撕下,小心翼翼的收在袖子裡,轉身走了出去。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門外之後,原以為無人的密室之中卻又閃現出了另一道人影。
他近前去將江充心慌意亂之下隨手擺放的記檔放置回原處,歎一口氣,輕輕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