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利起初還想為自己分辯幾句, 講講道理的。
倒不是說把自己身上的罪責推得乾乾淨淨,而是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陛下你自己難道就真的問心無愧嗎?
就算錯有十分, 臣占據了九分,您這個唆使者占了一分,這不過分吧?
可是皇帝才不想聽他羅裡吧嗦的審判自己!
他媽的李廣利你算老幾, 你也配審判朕?!
彆說朕根本沒錯,就算有錯, 又能怎樣?!
你要高高在上的寬恕朕, 還是打算組織人手審判朕, 然後判處個幾年有期徒刑?!
當裁決和審判這兩項權柄同時執掌在一個人手裡的時候,任你如何巧舌如簧,其實都是沒用的。
李廣利近乎悲哀的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閉上了嘴。
什麼都不說,等待來自皇帝的最終裁決。
而彼時彼刻, 被“攛掇自己和舅舅行巫蠱的那個門客其實是父親的人”這個消息炸蒙了的八皇子終於緩過神來了。
一直以來, 他心裡邊兒都是很自傲的。
因為在他的認知裡, 他是父皇毫無疑問的最喜歡的兒子。
父皇表現的也是如此。
大哥, 不過是因為占據了長子的名分,又出生在父皇長久無子的特殊時期,所以才得以坐上儲君之位。
你看父皇動輒罵他幾句, 使人申斥, 而對我, 可一直都是和顏悅色的。
大哥都不過如此,九弟就更彆說了。
他純粹是走了狗屎運,陰差陽錯之下救了父皇,才能得到如今的愛幸罷了!
我母親乃是父皇最喜歡的寵妃, 死後甚至是以皇後之禮下葬的,可見在父皇心裡,她其實跟皇後沒什麼區彆——你看大哥是皇後生的,我也是皇後生的,既然如此,很容易就能夠類推出來,我跟大哥所差彆的,其實隻是一個齒序罷了。
可是今晚他所接受到的訊息,徹底的推翻了他先前十幾年來根深蒂固的認知。
父皇……怎麼會這麼對我?!
“父,父皇,”八皇子跌坐在地上,那雙美麗的眼睛裡盛滿了破碎的痛苦:“您是故意,故意想看到我和大哥自相殘殺嗎?”
皇帝因這句話而深感憤怒,又因為那雙眼睛而想起了故人:“故意叫你們自相殘殺?你是在指責朕不愛惜骨肉嗎?你怎麼不想想,同樣是被試探,為什麼你大哥毫發無損,你們卻淪落到了今時今日的下場?!”
他冷冷的覷著這個被自己寵愛了多年的兒子,眼底再沒有絲毫溫情:“你母親是多麼靈慧美好的女子,向來恭謹守禮,舉止有度,沒想到居然生出了你這樣愚不可及的兒子,上天造物果真是叫人失望!”
八皇子被刺痛了。
我是什麼?
我算什麼?
一件失敗的工具,一件評價為殘次品的器物嗎?!
理想和現實的殘酷反差,叫他不由得控訴出聲:“陛下,難道不是您把我推到這個深淵裡來的嗎?!”
他叫屈道:“您假裝寵愛我,將我帶到懸崖邊上,然後在我背後發力去推——如今我真的跌下來了,您又指責我為什麼不當心來自身後的黑手,自顧自摔下去?您太不公平了!”
皇帝根本懶得一對一的跟他駁斥。
他隻能聽見自己想聽見的:“朕假裝寵愛你?你這沒心肝的東西,枉顧君父大恩!”
他失望不已:“這些年我待你如何,彆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地方進貢的東西,朕之後,你可以第一個挑,諸王之中,朕也獨獨對你百般優容,在你心裡,這所有的恩情居然都是假的?!”
八皇子以手撐地,站起身來,含恨將隱忍了數年的委屈發泄了出來:“那不是因為您想拉我當靶子,跟大哥打對台嗎?不如此厚待我,怎麼叫朝臣對我下注,又怎麼叫我跟大哥敵對?!”
皇帝聽得瞠目結舌,臉上不平之色較之八皇子更甚:“不識好歹的東西,朕一番好意,你竟如此怨懟!”
他勃然大怒:“宮中有皇子十數人,朕為什麼不選彆人跟皇太子打對台,獨獨選你?還不是因為在意你!”
八皇子:“……”
八皇子遭遇到了和舅父李廣利相同的困境。
即本人和皇帝持有兩套完全不同的價值觀,且完全無法兼容。
更悲哀的是,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分分鐘就會被皇帝打翻在地,然後粗暴的將他的那一套價值觀燒紅,烙鐵似的強行燙在他們臉上,躊躇滿誌的大喊:“朕永遠都是對的,不讚同朕的人通通去死!”
八皇子無法再開口了。
而皇帝想說的卻還有很多,繼大聲指責李廣利之後,他開始大聲指責八皇子:“身為幼弟,你居然膽敢以巫蠱構陷長兄,而作為兄長,你同樣處處為難你的幼弟——你難道不知道,小九是朕的救命恩人嗎?!”
“看看你大哥是怎麼做的,再看看你又是怎麼做的,殊無孝悌之義,有豺狼虎豹之心!”
“還有今日!”
皇帝目光冰冷的掃了一眼李廣利,又去看八皇子:“李廣利縱然有萬般不是,到底也是你的舅父,他如今這番大逆不道的籌謀,又是為了哪個?而你,卻是一心隻求保全自身,卻置他於死地而不顧!”
“在內宮之中,你不孝父親,不敬兄長,欺淩幼弟,也罷,就算我們與你不甚親近,便也是了,可李廣利是你嫡親的舅父,你竟也能冷眼旁觀他受滅族之罪,急於洗白自身?難為你做得出來!”
到最後,語氣中已經是殺機畢露。
八皇子從這番極致絕情的言辭中感知到了幾分不詳,先前梗著的脖子,便因此軟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