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達奇道:“不是說要見一見未來夫婿才行?”
許景亨笑了一笑:“錢小姐說,都是節度使的侄子了,還有什麼需要看的?”
李元達哈哈大笑:“妙極!”
同時敲定下來:“婚事就定在七天後,稍後你親自走一趟,送聘金過去,按她的要求再加上一倍,但是也彆忘了告訴她,節度使希望侄媳婦能儘到哪些責任。”
又使人去請長女過來,略過柳氏的身世不談,告知她曹氏的過錯:“去告訴你母親,她很快就要病故了。正因如此,她的兒子七天之後就要成婚。她當然可以選擇讓兒子記住仇恨,但是我也衷心地奉勸她,最好還是為活著的人多考慮一點。”
他注視著長女,徐徐道:“這也是我作為父親,對你的忠告。”
李方慧原以為母親被休棄彆居,就已經是最終結局,不曾想情況急轉直下,竟然連安享晚年都做不到。
她下意識想要勸阻一二,畢竟那是她的母親,然而話到了嘴邊,看著父親平和的眼神,她不由得將那些話咽了下去。
小六的母親,難道就不是母親了嗎?
最後,李方慧隻是說:“父親,我想去見一見錢家小姐。”
李元達欣然應允:“這當然可以。”
……
錢家居住的那條石頭巷子熱鬨了一整天。
誰都知道,錢家的女兒馬上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節度使府上送來的聘禮堆滿了兩間門屋子,為此,甚至於不得不專門派遣一隊衛士在此守候。
李方靖被過繼出去了又如何?
對於石頭巷子裡的人家來說,彆說是節度使的侄子,哪怕隻是李家的一個旁支子弟,也是極其了不得的人物。
再說,要是沒過繼出去,這麼大的餅,怎麼可能落到錢家人嘴裡呢!
李方慧見到了自己未來的嫂嫂錢梅吉。
那是個極明豔鮮活的姑娘,見到人之後臉上先帶了三分笑,即便知道她是未來夫婿的胞妹,神情當中也沒有多少羞澀。
錢梅吉穿一身淺藍色的細布衣裳,同色的發巾將滿頭青絲細細的包起,耳朵上是式樣老舊的銀耳環。
她大大方方的拉著李方慧的手,將她領進了錢家那座簡陋的宅院,很自然的問她:“妹妹要留下用飯嗎?要的話我去割一把韭菜,再叫小弟去買點肉……”
她的小妹妹正在院子裡跳繩,身上穿的衣裳雖然乾淨,但也已經打了補丁,大概率是上邊姐姐穿完又輪到她的。
可即便是這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子,見到遍身綾羅、簪珥鮮明的李方慧之後,也沒有流露出十分豔羨的樣子。
李方慧有些詫異於錢家人的坦率和平和。
而與此同時,心裡也由衷的想:父親看人的眼光,的確是出類拔萃的啊!
……
曹氏的事情,李元達沒再理會,就像他相信許景亨的眼光不會錯,錢小姐一定是個人物,而李方慧也能夠幫助母親做出最正確的抉擇。
隻聽說曹夫人叫了兒子過去,母子倆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最後李方靖紅著眼睛往錢家去拜見未來嶽父,兩家很快敲定了婚事。
李元達沒有出麵,隻是叫族老儘心些操持此事,這是為了叫李方靖真正的同南都節度使李衡切割開,對於李方靖來說,這其實是好事。
婚事辦得有些匆忙,但是該給的體麵都給到了。
新婚第二日,名義上父親早亡的李方靖帶著新婚妻子往節度使府上去拜見伯父。
晚些時候,再去拜見此時已經“臥病”的曹夫人。
娶妻是人生大事,李方靖臉上難免添了幾分喜色,即便早先有些不忿於新婦的家世,在曹夫人和妹妹輪番勸說之後也消弭了大半。
新婚之夜,再見新婦光彩照人,珠輝玉映,那一點不情願也就徹底消失無蹤了。
男人嘛,嗬。
李元達給名義上的侄媳婦準備了禮物,新婦對府上眾人也有所饋贈。
李元達使人問過禮單,自己和李老夫人之外,府上各位公子、小姐一視同仁,唯有六小姐李方妍處格外厚了兩分。
這便是錢氏行事的妥帖了。
對於這個名義上的侄媳婦,他很滿意。
因為是自家長嫂,李方慧同錢梅吉走動的難免多些,錢梅吉知道,這是小姑的一番好意——對於南都的夫人圈子,她其實並不熟悉。
李家的圈層跟錢家的圈層毫不交融。
而李方慧在熟悉了之後,還是禁不住問了句:“我聽說錢伯父旬日之間門,便將所得聘金與了濟貧署大半,並非自用,既然如此,嫂嫂當初為何高求聘金……”
錢梅吉麵不改色:“錢家的日子是清苦些,但總餓不死人,我隻是想把那些摳搜的男人篩掉罷了。”
李方慧:“啊?”
“是的,你沒聽錯。”
錢梅吉理直氣壯道:“我長得這麼美,既有才乾,又有口齒,嫁一個既富足、又有修養的夫婿,不應該嗎?找不到就不嫁,我自己選的,不後悔,自己受著就是了!叫我下嫁屈就?絕無可能!”
李方慧:“……”
這種有點離奇,又很合理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
就在李方靖與錢梅吉婚禮完成之後的第三天下午,來自朝廷的使節終於踏上了南都的土地。
因為使臣當中領頭的是皇帝的第三子,為示禮敬,李元達親自帶了李三郎去迎。
三皇子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麵頰微圓,方下巴,臉上總是帶一點笑,看起來是個很溫和的性格。
大抵是因為先前曾經給李元達發過詐騙信的緣故,這回真的筆友見麵,他表現的頗為謙和,不肯越眾前行,堅持與南都節度使並驥而行,以此表示自己對節度使的敬重。
李元達從善如流。
歡迎的宴會定在了第二日午間門,屆時不隻是各方使節,南都本地的官宦豪族也會齊聚一堂,共享盛事。
而實際上,早在朝廷的使節團到達之前,南都的水麵下便開始暗潮洶湧了。
李方慧與錢梅吉忙活在濟貧署的公務之後,姑嫂二人便一處往李方靖處用飯。
錢梅吉從來不會遮掩自己從前的清貧,也很樂意在客人登門的時候親自下廚去做兩個菜。
濟貧署這個機構,其實是官府下轄之下的一個部門,原本的功能稍顯雞肋,無非就是救濟困苦孤獨之人,艱難歲月裡去門口進行些施粥之類的活動。
至於維持情況,隻能說是半死不活,聊勝於無。
先前李元達改革軍製的同時,有鑒於城中流民日多,於是順手把這個機構也進行了相關的改革。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給一頓飯其實不頂什麼用,給對方一條謀生的活路,這很頂用!
如今李家府內的事情名義上委托給李方慧和季明仙二人,然而因為接連幾件事務涉及到曹氏和李方靖,李方慧這個女兒和妹妹不便插手,隻能叫季明仙出馬,是以即便後者沒有爭權奪利的想法,府內的人心,亦或者權柄也不可避免的傾向到季明仙那邊去了。
原先李元達是應該想辦法匡正局麵的,隻是在曹夫人的結局被確定之後,這個可能也就就此終結。
曹夫人誠然是罪有應得,可她畢竟也是李方慧的生母,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再則,也無謂將女孩子拘束在內宅裡兩兩內耗。
是以待到李方靖成婚之後,他便將那姑嫂二人打發到濟貧署去了。
啟動資金甚至於還是錢梅吉的父親出的——大部分都是李家與錢家的聘金。
就為這個,李元達就高看那位親家一眼。
姑嫂二人進了門,才意識到家裡邊原來有客人在。
是個身著青衫、麵容和藹的中年人。
作為女主人的錢梅吉詢問般的看了侍立在一旁的婢女一眼,後者便趕忙小步上前,低聲道:“那位先生是公子老師章先生的舊交,原是想來尋友的,不曾想章先生已經回了老家。因他通些醫術,聽聞曹夫人臥病之後,便想著前去診脈,看能否有所幫助……”
李方慧在旁聽著,臉色立時便陰沉了下去。
她很清楚母親的病由何而來。
同樣也很清楚母親的病不會痊愈了。
這位來客趕在這樣敏感的時機到來,她和母親竭力營造出的表麵上的平和,大概率會遭到破壞。
而以自家兄長的性情,備不住就會為人所利用。
李方慧還在想著怎麼推拒,那邊錢梅吉已經若無其事的走到李方靖的背後,雙手扶住他的肩頭,笑容溫婉,語氣和煦:“來人,把這個細作給我拿下,押送到伯父府上!”
一語落地,室內眾人都變了臉色。
那位青衫文士料想過可能會被巧言拒絕,甚至做好了當場見招拆招的準備,沒成想對方一點偽裝都沒有,直接就明牌了?!
李方慧也是麵有驚色。
她有些不安的看了哥哥一眼,輕輕叫了聲:“嫂嫂……”
錢梅吉神色平和的向她遞出了一個確定又從容的眼神,繼而抬起眼簾,看向了滿臉難以置信的青衫文士。
她的手仍舊輕柔的落在丈夫肩頭:“你顯然不如我了解我的丈夫。”
“他隻是懦弱,但並不是傻,你以為事到如今,他自己心裡真的毫無猜測嗎?”
錢梅吉笑了:“他隻是不敢表露出來,他已經知道真相罷了。”
那個青衫文士被押解走了。
廳中是近乎窒息的安寂。
錢梅吉重又恢複成了最開始的模樣,從侍女手裡接過圍裙麻利的圍上,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笑吟吟的看向丈夫:“方慧能吃辣呢,今天燒鴨子的時候多加兩顆辣椒,好不好?”
不知何時,李方靖額頭上生出了細密的一層汗。
他抬起頭來,看著麵前光彩照人、分外美麗的妻子。
然後他低下頭,小聲說:“都依你便是。”
錢梅吉臉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一點,同時熱情洋溢的招呼李方靖:“你們兄妹倆說話,彆的菜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去燒一隻鴨子,馬上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