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景亨目視前方,鏗鏘有力道:“我的信譽也就罷了,一文不值,但節度使的不一樣,承諾出去就必須做到!”
親兵統領頓生敬意。
繼而便聽許先生道:“斷了一臂,這麼明顯的特征,之後還怕抓不到?”
親兵統領:“……”
行,行叭。
正無言間,卻有府兵匆忙前來回話:“許先生,那匪首說……”
他麵露遲疑,不敢說出口來。
許景亨見狀,心裡便猜出了幾分來:“難道他想叫我過去,麵對麵的跟他談?”
“不,比那還要……”
對方為難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那匪首說,給我們一百個數的時間,換您進去替代六小姐,否則,他就要殺了六小姐!”
親兵統領在旁邊聽著都替許先生覺得為難。
一邊是自己的性命安全,一邊是節度使的親生女兒,這可怎麼辦才好?
沒成想許景亨連一眨眼這空檔的遲疑都沒有,便迅速做出了回應:“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去替換六小姐!”
他深覺滑稽:“我對節度使來說,比六小姐要緊多了好嗎?你沒看為了安全起見,我剛才甚至於都沒打頭進院子嗎?!”
沒了我許景亨,整個南都都轉不動!
傳話的人:“……”
親兵統領:“……”
……
竹園內。
軒轅桀坐在竹林下的一方白石上,身前是坐著的是李方妍。
雖然已經被圍困在園內,可軒轅桀看起來,卻沒有多少的焦急和忐忑,甚至於還饒有興趣的問被挾持的李家小姐:“你說,許景亨會來替換你嗎?”
李方妍想也不想,便給出了答案:“他不會。”
雖然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還不算久,但是也已經足夠叫她了解身邊的人物了。
尤其是南都節度使李衡和他最信重的謀士許景亨。
這二人相交多年,肝膽相照,說是可以為彼此付出性命都不為過。
也正因如此,他們很了解對方的底線。
許景亨很清楚的知道,在李衡心裡,自己一定比一個庶女重要。
他身陷敵手對李衡造成的重創,遠超過李衡的一個庶女身陷敵手。
許景亨不是愛惜己身,貪生畏死,他是不願意叫李衡蒙受更大的損失。
李方妍清楚的明白這一點,隻是心裡邊也沒有什麼失落,亦或者憤恨的情緒。
這很正常。
誰不是用價值來評估彆人呢?
就譬如方才,倘若被軒轅桀挾持的不是南婆婆,那她根本不會管,隻會在第一時間帶著南婆婆迅速逃離此地。
因為南婆婆對李方妍來說,是很重要、很溫暖的人!
此時此刻,那個軟弱無能的家夥還在她的腦海裡哭哭啼啼,擔心不已:“婆婆年紀本來就大了,夜裡總是咳嗽,今天流了那麼多血,臉都白了嗚嗚嗚……”
李方妍麵不改色的在心裡回應她:“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這個人真過分,突然跑到彆人家裡來,還動手傷人……”
李方妍麵不改色的在心裡回應她:“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他挾持著我們啊,怎麼辦,我們會死嗎?要是出了事,會不會牽連到婆婆和吉祥?”
李方妍麵不改色的在心裡回應她:“都說了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那個軟糯的聲音停頓了幾下,重又哭唧唧了起來:“你真的是我的另一半魂魄嗎?為,為什麼你這麼凶啊……”
李方妍也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柔弱到狗路過都能踢她一腳的另一半靈魂啊?!
……
許景亨沒有靠近竹園,隻是讓人在門外高聲告訴對方他的決策。
你可以想個彆的辦法進行交換,但是讓我去替六小姐,這絕無可能!
與此同時,已經有軍中的神射手悄悄潛伏進去搜尋合適的角度,隨時準備一擊致命,救六小姐出來。
竹園處不間斷的有消息傳來。
那匪首此刻正藏身在竹林石山處,六小姐正在他的身旁。
看起來二人好像是在交談,隻是距離太遠,聲音無法傳到耳朵裡。
神射手已經尋到了一個合適的方位隱蔽,隻等對方身體移動些許,便可以隨時發箭。
對於當下的局麵來說,這顯然是個好消息。
然而許景亨聽罷,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反而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親兵統領見狀,臉上的釋然之色便也淡去,低聲問:“先生,可是有什麼不妥?”
許景亨手摸著下頜:“好像有點太簡單了。”
他抬起頭來,遠處是一片翠色的林海:“他知道此地乃是南都節度使的府邸,就該知道府上不會缺少神射手,那個間隙,亦或者說那個漏洞,不該有的……”
“難道是我疑心病太重,想多了?”
許景亨心存疑慮。
……
而此時此刻,白石之上,軒轅桀輕輕叫了李方妍一聲:“六小姐。”
李方妍手指有意無意的撫著自己壓衣的玉佩,在那之下,是時下風靡南都女眷的寬製腰帶。
在那之下藏著兩把薄如蟬翼的刀片。
李方妍自信三步之內,無人能躲。
這才是她敢於讓婢女們帶著南婆婆離開,自己麵對此人的底氣所在。
隻是不到萬不得已的關頭,她不想對此人下手。
不是不忍,而是不想引起懷疑。
一個向來柔弱的閨閣女子,是怎麼殺死一個遠強大於自己的匪徒的?
如今府內的生活還算安泰,李方妍不想破壞掉它。
此刻聽對方出聲喚她,她便也就沒什麼想法的應了:“怎麼?”
卻聽對方含笑道:“有件事情要告訴你,我名叫軒轅桀。”
李方妍:“哦。”
匪徒叫軒轅桀。
軒轅桀原還在等著看她驚訝的神色,沒成想對方卻如同古井一般無波無瀾。
他是真的有點訝異:“你竟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
李方妍毫無偽裝,很誠實的反問他:“不知道,這是誰,乾什麼的?”
軒轅桀:“……”
軒轅桀生生給噎了一下。
此刻李方妍背對著他,他看不到對方臉上的神色,隻當她是故意為之,當下冷哼一聲,沒好氣道:“難道你不知道,如今本朝的國姓,就是軒轅?”
李方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哦。”
軒轅桀驚住了:“你真的不知道我?!”
李方妍聽他語氣波動的厲害,這才懶洋洋的問了句:“是哪個jie字?”
軒轅桀傲然道:“‘桀驁不馴’,正是在下名姓!”
李方妍這回是真的驚住了:“昏君夏桀的那個‘桀’嗎?你爹書念的不多啊!”
軒轅桀再度被她噎住,不禁麵露怒色:“大膽!”
正欲分辯,卻察覺到空氣中逐漸迫近的殺機,到底作罷。
他冷笑一聲:“我也是糊塗了,同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六小姐,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軒轅桀道:“我此刻被圍困於此,卻不急不躁,胸有成竹?”
李方妍短暫的靜默了一會兒,終於笑了:“我明白了,你是另有倚仗。”
軒轅桀看似彬彬有禮的道:“六小姐不妨來猜一猜,在下的倚仗究竟是什麼。”
李方妍道:“難道是另有援兵?”
軒轅桀搖頭失笑:“這是南都,是南都節度使的府上,再多的援兵,怕也不濟事。”
李方妍想了想,又道:“那想來便是你與府上的貴客通過消息,馬上就有人來為你解圍,打圓場了。”
軒轅桀再笑:“也不是。”
李方妍兩次都沒猜中,索性作罷:“那我就猜不出了。”
卻聽軒轅桀道:“其實把二者結合起來,就很接近正確的答案了。”
李方妍思忖幾瞬,道:“你的援兵馬上要來給你打圓場了麼?”
軒轅桀點頭道:“不錯。”
一陣風從遠處出來,叫這漫無邊際的竹林樹葉摩擦一處,嗦嗦作響。
李方妍就在這響聲中,輕聲問了一句:“卻不知你的援兵現在何處?”
軒轅桀低笑一聲:“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在下的援兵,正是六小姐你啊!”
李方妍轉過臉去,神色平靜的注視著他。
對方卻是不驚不訝,反而欣然頷首:“是啊,誰又能想得到,居然會有人鳩占鵲巢,頂替了李家六小姐的身份,代替她享受榮華富貴呢?”
“我聽說李家的六小姐生性柔弱,人也膽小,為什麼六小姐你看似虛弱,實則腳下生根,穩打穩紮,看起來像是個練家子?”
“我覺得,你支開那幾個奴仆,好像也是不希望被人發現你的異樣……”
“六小姐,”他壓低聲音,目光揶揄,隱含威脅:“你會幫我的吧?”
……
竹園裡的消息又一次被傳了出來。
“先生,已經射中了那匪首的肩膀!”
“我們的人已經控製住了局麵,六小姐平安無恙!”
許景亨接到消息,確定無誤之後,馬上便帶人前往。
那匪首的肩膀被一支飛箭貫穿,力度之大,連同他本人都被砸到了地上。
在他麵前,李方妍背光而立,卻看不清她臉上究竟是何神情。
許景亨相隔一段距離看著,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個有些戒備的動作。
李方妍卻沒有在意。
她隻是微微低頭,看著倒在地上,因為劇痛而臉色泛白的軒轅桀,緩緩開口。
“如果你覺得我會因此受製於你,那就錯了。”
就如同先前軒轅桀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南婆婆一樣,此時此刻,李方妍同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
“為了保住秘密去跟一個沒有底線的小人合作,是抱薪救火、飲鴆止渴,一旦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了。”
軒轅桀臉色頓變,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祥之感。
“我決定用我的秘密去做一個交換,不過很可惜,交換的對象並不是你。”
李方妍蹲下身,伸出手去,嫻熟的卸掉了他的下巴,確保他不會咬舌自儘,同時微笑起來:“我李方妍生平有兩大恨,一恨彆人用我在乎的人威脅我,二恨彆人脅迫,逼我為他做事,你很幸運,兩點都集齊了。”
“作為報答,我可以告訴你,我想要從對方手中獲得的報酬。”
她麵色冰冷,臉上消失了所有的情緒:“軒轅桀,我要親手……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