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聲的歎一口氣,問竇忠:“是誰操持此事?”
竇忠卻賣了個關子:“您不妨來猜猜看?”
竇光業下意識瞥了一眼門外,壓低聲音道:“總不會是李節度使亦或者是許景亨許先生親自操辦此事吧?”
竇忠搖頭,告訴他答案:“是李方靖之妻錢氏牽頭,連同李家諸多主家、分家子弟一道辦成的。”
這個答案著實叫竇光業怔住,回神之後,卻是心悅誠服:“李節度使為兒子娶得佳婦啊!如此一來,即便李方靖人才平平,子孫也足以福延三代了!”
竇忠附和一聲:“誰說不是?”
竇光業又問了幾句那位錢太太的事情,竇忠顯然早有準備,俱已經打探清楚,說起來頭頭是道,俱是分明。
竇光業當即拍板:“去置辦禮物,要厚禮,比照九哥娶妻時候的份例再加五成,我要往錢家去,求娶錢太太的妹妹!”
作為竇氏一族年青一代當中的佼佼者,他很得家裡老太爺的看重,是以今次這差事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臨行之前,便得到了便宜行事的命令,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在其中。
南都這邊想著同來使的年輕才俊們締結婚事,來使的青年才俊們難道就不想借機兩麵下注,也在南都留一絲香火情?
竇忠聽罷,了然之餘,卻又有些無奈:“十一少隻怕要排隊,這會兒有意想求娶錢太太妹妹的,可多了去了!”
……
李方靖此時正覺春風得意。
被過繼出去之後,他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再沒有半分希望,哪成想妻子如此精明強乾,真的就把整個家都給支起來了呢!
他這個人本來就有點慕強畏強,知道妻子有本事,因而難免姿態放得更低一些,錢梅吉也並非驕橫之人,彼此有心,感情較之初成婚的時候,倒是融洽了許多。
這日夫妻倆預備著一處出門,穿戴整齊之後,便有侍從來報:“老爺,太太,平公子過來了。”
錢梅吉臉上帶笑:“還不快請?”
侍從應聲而去,不多時,便見一個十八、九歲的高大青年腳下生風的打外邊進來,衣著不算華貴,看起來像是洗過很多遍的樣子,隻是倒也整潔。
他叫了人,便爽利的開了腔:“我使人為王先生賃了屋舍,他堅持要給錢,知道南都房屋租金高昂,還執意打了借條給我,是個極方正、又有原則的人。晚些時候見了他,不可以以權勢威逼,隻能以情誼和時局來打動他。”
錢梅吉不由得稱讚道:“平哥兒做事妥帖,也虧得叫你撞上了,否則,我們隻怕連鬆均先生到了南都都不知道!”
王鶴年,字鬆均。
他幾乎可以說是本朝首屈一指的大才子,從前曾經在先帝處做過待召,後來又被賜金,遣送出宮廷。
此人在仕途上不算如意,可就文學造詣而言,卻堪稱是百年內的一座高峰。
錢梅吉前前後後跑了許多關係,才把南都報辦起來。
她心氣高,要辦就辦到最好。
可要是想達成最好這個條件,那專業的事情,最好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操持。
彆的事情她倒是可以親自上陣,實在不行還可以找人幫忙,但詩詞歌賦那一欄,辦不到是真的辦不到!
這東西太吃天賦了,有就是有,沒有的話你就是憋死,也很難留下什麼靈氣四溢的作品。
自古以來,南都便是文化荒漠,前朝開發南方,才逐漸發展起來,可是除了那些被放逐的官員,有幾個肚子裡有墨水的人會到這兒來?
這會兒南都能順利把詩詞歌賦那一欄辦起來,還是占了天時的便宜。
北邊起了戰事,許多文人南逃,再加上本地的官宦人家在文化方麵剛有點要闊氣起來的樣子,在思想界內當土大款附庸風雅,隔三差五的也帶著錢使人去投稿。
錢梅吉不願意敷衍,那就得好生揀選,不能登上去粗鄙不堪的東西,最後貽笑大方。
可問題就來了,自古文無第一,誰來做這個評判者呢?
錢梅吉捫心自問,她自己是不成的。
且除此之外也還有個問題——真正才華橫溢的才子是不屑於登報的,誠然有樂意炫技的人,但是更多的還是孤芳自賞,想點評老子我?
你們也配!
非得有個叫他們心服口服的人坐鎮才好。
她正覺得一籌莫展呢,李方靖的堂弟李平便送上了瞌睡蟲最需要的那個枕頭——大才子王鶴年王先生,他帶著家小到南都來啦!
今個兒夫妻倆裝扮整齊,就是提前遞了拜帖,要一處上門,去拜訪鬆均先生的。
他們所居住的府邸毗鄰節度使府上,出門須得路過其正門,從前李方靖每每路過此地,都覺有錐心之痛,過了這段時日,卻已經能夠淡然處之了。
此時此刻,即便妻子掀開車簾,遙遙打量那片格外巍峨顯赫的建築群,他也沒有再因此露出自怨自艾的神色來。
而此時此刻,錢梅吉想的卻是:怪道世人都渴求賢名之主,有了足夠英明的主君,周圍自然而然就會生出良臣。
她看了一眼騎馬跟隨在自家馬車外的李平。
他自幼父母雙亡,本該餓死街頭,然而他又有幾分時運,托生到了李家。
彼時伯父已經起勢,專程撥了銀錢回去,叫族老們接濟族中老弱之人。
李平作為他的族侄,當然也屬於其中之一。
無父無母的幼兒,屬於他的那一份很難完完整整的送到他手裡,但是即便如此,漏出來的那部分也足夠叫他遠比當下大多數幼兒幸運的生存下去。
李家的子弟們滿十六歲之後,會有一次參與考核的機會,倘若騎射合格,就會進入到節度使的親衛隊當中去。
相對於其餘的彆姓子弟,李家後嗣們的考核標準要稍低一些。
而李平參加考核的那年,拿到了所有人當中最好的成績。
不是李氏子弟中的第一,而是所有參與評選少年當中的頭名!
伯父不可避免的注意到了他,繼而便將其點為親衛隊中的一個隊長,很有些要提拔他的意思。
隻是不知怎麼,這兩年反倒用他用的少了。
錢梅吉原以為李平是在伯父處犯了什麼忌諱,本不想用他的,然而她著手籌備南都報的時候,許多旁支子弟忌憚丈夫的身份,不敢與之過多交際,那時候,卻是李平主動對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幫她打開了局麵。
將心比心,錢梅吉不能不投桃報李。
結果叫她有些吃驚——伯父好像並不討厭這個族侄,反而好像有些要栽培他的意思?
彼時在節度使府上的書房裡,錢梅吉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您是要壓一壓少年人的銳氣,叫他戒驕戒躁,才能成就大將之風嗎?”
不知道為什麼,伯父聽後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才點點頭:“沒錯兒,是這樣的!”
【真相其實是曹夫人覺得這小子搶了娘家侄子的風頭故意要打壓他李衡知道但是不想跟老婆吵架於是也就默認了為此還跟許景亨大吵了一架之後他就想都已經跟許景亨吵完架了要是再把那小子提起來怕還得跟老婆也吵一架算了還是委屈一下你小子吧_(:з」∠)_】
錢梅吉看得出李平非池中物,或許當初他主動伸出援手,其中也存了幾分下注的心思,但是人無完人,論跡不論心。
他的確幫了自己,錢梅吉也不會吝嗇於去幫他。
結個善緣,總歸是好的。
而除了李平之外,伯父府上好像又有一位小姐要崛起了呢。
錢梅吉收回視線,想的卻是昨晚弟弟到府上去說的話。
聽說府上那位六小姐如今已經大好了,伯父為此頗覺歡欣,專程尋了騎射師傅,要指點她的功夫啊……
……
昨日送走了諸多來客之後,李元達便使人去請六小姐來。
對方大概早就在等著了,他在書房等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人就到了門外。
李元達將侍從們打發出去,目光在跨過門檻的李方妍身上掃過,不由得在心裡暗道:“果然是截然不同了啊。”
從前的李方妍是怯懦的,柔和的,像一隻下意識蜷著脖子的兔子,唯恐忽然間伸出一隻巨手來掐住她的脖頸。
但是現下的李方妍卻並非如此。
她是舒展的,從容的,像一隻優雅的獵豹,隨時都能夠發起攻擊,但尋常時候,看起來又足夠的氣定神閒。
李方妍單刀直入道:“軒轅桀希望跟我做一筆交易,他幫我保守秘密,我想方設法替他脫身。”
李元達了然道:“你拒絕了他。”
“是的,”李方妍道:“如果交際是由脅迫開始,那之後的故事,大概率很難美好,與其叫局勢越來越壞,不如一開始就斬斷那個晦氣的可能。”
李元達挑眉,作問詢狀。
李方妍早已經在肚子裡打好了腹稿,此時要做的,不過是斟酌一下具體的言辭罷了:“您應該看得出來,我與小六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我既是她,也不是她……”
她坦誠的同李元達闡述自己同小六之間的關係。
李元達無波無瀾的聽著。
最後,反倒是李方妍有些奇怪:“您聽到這種事情,難道都不覺得驚奇嗎?”
李元達笑了,他說:“小六是我的女兒啊,難道她生了病,就不再是我的孩子了嗎?”
李方妍聽得一怔,繼而下意識道:“那我呢?您又是怎麼看待我的?”
“你很好,”李元達同樣誠懇的回答她:“你沒有跟軒轅桀做交易,說明你是個聰明人,你為了小六選擇去軒轅桀手下做人質,說明你重情重義,你願意坦率的告訴我這一切,說明你秉性正直,你很好。”
李方妍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自信軒轅桀沒有能力傷到我,所以才會去做人質。”
李元達道:“你去了,這就足夠了。”
李方妍神色稍有些複雜的看著他,繼而笑了:“您跟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呢,很像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李元達欣然笑納,又很好奇的問起另一件事來:“小六的身體其實很孱弱,即便近來一直都在用藥,較之尋常人應該也要差一些,她又沒有習武,內力無從說起,你哪裡來的信心,軒轅桀無法傷到你?”
他既如此坦蕩,李方妍也不遮遮掩掩。
“其實……”
沉吟幾瞬之後,她實話實說:“我是個特工……您就當成是精通各種技能還很能打的、受命於國家的細作吧。”
李元達眼睛發亮:“哇哦!”
李元達提煉要點:“你說你很能打!”
李方妍點頭:“我的格鬥是同期當中最好的,刀法也是,當然,最擅長的還是槍械……”
李元達馬上提問:“槍械是什麼,長槍的一種嗎?”
“……不是,”李方妍艱難道:“算是器械的一種吧……”
李元達奇道:“器械跟長槍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李方妍:“……”
李方妍艱難的繼續解釋:“它是一種武器,但不是您想象的那種長槍,是金屬製成的武器,當下還沒有發展起……”
後邊的話她沒再說下去。
因為坐在她麵前的節度使正在用一種非常閃亮,同時又摻雜了五分渴望、三分好奇、兩分可憐巴巴的神情看著她。
李元達順杆爬上去:“能造個康康嗎?!”
李方妍:“……啊?”
李元達抱緊杆子:“不可以嗎?”
李方妍:“……應,應該可以吧,材料足夠的話。就是會很粗糙,精細度不夠。”
李元達披著白蓮花的皮進行正向PUA:“我真的很想看看,求你了!”
感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的李方妍:“……”
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點點頭:“我,我儘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