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在花園的燈光熄滅了一些,天空模擬出的繁星讓一切顯得很夢幻,讓花叢中的景象看的不真切。
直至來到深處,他才看到公主的身影。
她正側臉對著什麼。
對話的聲音很模糊:“我不想再……我想……”
“好吧。”
“但是我更願意去找……”
夏修霖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
見她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明明隻差一步就能看清是在和誰對話,但他卻毫無興趣地轉身走了。
很明顯,記憶在這裡就結束了。
“……”鬱訶。
怎麼就不往前再走一步!!
那他看了個什麼?看了個寂寞嗎。
如果可以切換上帝視角,他自己過去看一眼就好了。
就像是遊戲一樣——
就在下一刻,他忽然感覺身體搖晃了一瞬,視線驟然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恢複了熟悉的身高。
這是他自己的身體。
而正麵對著,是夏修霖漠然的臉。
但是畫麵被暫停了,對方保持著站立在原地的動作,連呼吸都似乎消失了。
“……”
謝謝,這還真是有求必應。
上帝視角一切換,所有人都不動了。
甚至就連花園的枝乾,都維持著被風吹動的弧度。
看來這是上帝視角的缺點。
它隻能維持在一個靜態的狀態。
鬱訶自己往花園的方向走去。
但來到夏修霖同樣位置的時候,卻無法再繼續前進,他仍然隻能看到公主的側臉,看不清與她對話的人的麵孔。
那這視角切換有什麼作用?
他總感覺應該沒那麼簡單。
不然他“感染”這一通,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鬱訶沒有放棄。
他打量靜謐的周圍,忽然看到了一張極其熟悉、不久前才見過的麵孔。
——那個在房間裡,被蟲子寄生後模仿公主說話的侍女。
她這時還活著,顯然要追出來找公主,這畢竟是她的工作職責,不乾就會被解雇。
鬱訶認為,她在今晚很有可能看到了什麼,所以才會因此喪命。
如果能切換到她身上就好了。
但這是夏修霖的記憶。
他能在對方的記憶,再次窺探另一個人的記憶麼?
自從他知道自己是邪神血脈後,每天都會刷新認知,所以嘗試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鬱訶看了看兩人身下。
此時他沒有影子,而這位侍女也沒有,所以用先前用影子感染夏修霖的方法行不通。
怎麼辦?
鬱訶迅速冷靜下來,搜羅目前已知的訊息。
好在很快,他在自己的腦海裡,找到了對目前狀況或許有用的的隻言片語。
裡世界可以超越時間、空間。
隻有這樣,才能困住那些能力強大的惡種,讓他們不得不生活在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之中。
那麼,可以做一個簡單的等式。
裡世界=超越時間、空間。
祂掌控裡世界=祂可以控製它們。
他和邪神的聯係,是來源於同一血脈。
這一點被人反複強調。
所以——
血脈,或許可以控製時間、空間。
血脈和血有關。
他可以試試,先前被自己排除的血液法。
鬱訶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血迅速順著指縫滑落下來,又蔓延過手掌,滴落在他和這名侍女之間的地麵上。
不過是一滴血。
但在接觸到地麵的一刹那,它瞬間瘋狂蔓延開來。
一灘鮮紅的痕跡,仿佛讓地麵裂開了一道縫隙。
下一秒,他那黑漆漆的影子驟然從其中鑽出。
分叉開的樹枝、又類似於觸手的東西,扒拉在縫隙邊緣,很快纏上了侍女的腳踝,越收越緊——
眼前景象猛地一黑。
鬱訶現在已經要熟悉這種感覺了。
從剛開始的頭暈眼花,太陽穴刺痛,到現在沒有特彆明顯的不適,他的進步很大。
再睜開眼。
果然,他的視角已經發生了變化。
抬起手,他發現骨骼明顯變小了,這是一具女性的身體,而且手指沒有剛才製造的傷口。
他俯身在了這名侍女身上。
鬱訶有點迷茫。
就這麼……成功了?
邪神血脈真的有這麼bug嗎??
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後他可以在彆人的記憶裡頻繁切換視角,看三百六十度實況了??
他頭一次這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不是人。
或許,他應該轉變自己原來的觀念了。
而在他鞋底,那由血液製造的紅色縫隙逐漸縮小,很快消失不見。
畫麵重新開始播放。
在侍女的雙眸裡,倒影著夏修霖轉身走開的背影。
而她收回目光,穿過樹蔭茂密的走廊,朝著花叢中若隱若現的身影走去。
鬱訶透過她的眼睛,重新看了一遍眼前的場景。
雖然畫麵相同,但和夏修霖的感受完全不同。
在她的眼裡,注意不到星星、也沒有飄搖的花朵,隻有陰森的黑暗,如同野獸的巨口。
鬱訶皺了皺眉。
——看來情緒也會影響記憶中的畫麵。
如果他查看一個膽小的人的記憶,那麼,他也會產生對應的畏懼之情。
她離公主的位置越來越近。
在這裡,夏修霖聽不清楚的對話,她卻能將之清晰地收入耳裡。
公主話語越來越激動。
“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
“……”
“我知道,夏修霖的精神力很高,可以當你新的容器,但是——”
“你能再帶我去舊城麼?”
最後一層遮擋身形的花叢,被侍女用手小心翼翼地撥開。
對話的兩人,終於露出了全貌。
在視線清晰的那一刻,鬱訶感覺到她腳步踉蹌,心臟猛地加速,幾乎要當場爆裂。
因為和公主私會的,不是“某個人”。
而是一隻巨大的蟲子。
或許用蟲子來形容,也不太恰當,因為它又有那麼百分之二十的像人類。
鬱訶判斷,這應該是因為它占據的人類皮囊崩塌,所以才會出現本身的惡種特征。
眼前的東西,血-肉間凹陷間,隱約浮現出緊身的中世紀盔甲。
這是宮廷護衛隊成員的製服。
這個被特級惡種占據身體的人,應該正是護衛隊的成員之一,所以才有機會和公主接觸。
特級惡種極其強大,人類的身體無法長時間承擔。
時間一長,就會暴露出本體外形,隻能像換衣服那樣重新更換一副皮囊。
它有兩個人類堆疊起來一樣高。
頭頂的兩根觸手柔軟地垂落在地,像極了垂落在兩側的人類手臂。
四周投下的陰影,不是樹枝,而是它長而鋒利的昆蟲肢節,足足有十八隻,在空氣中不斷地蠕動,分泌出黑色的液體,滴落在地麵。
被液體沾到的地麵,散發出異常熟悉的香氣。
正是鬱訶在房間和宮殿聞到的味道。
所以——
這次事件,始終是同一隻惡種。
八隻複眼嗡嗡作響,此時一齊轉向左邊。
彩色的小窗裡,投影著侍女此刻驚慌失措、恐懼交織的臉。
她捂住自己的嘴,幾欲崩潰。
——公主,居然在和一隻醜陋的蟲子對話!
而最為可怖的是,後者的眼底,居然充滿了少女懷春的癡迷和甜蜜。
一旦放在眼下的情景裡,這張臉上原本正常的表情,頓時變得恐怖詭異起來。
鬱訶:“……”
果然,人類的性-癖是多樣化的。
據他所知,那些達官貴人,確實有給低級惡種植入芯片以便賞玩的癖好。
人吃飽喝足,不用擔心生計,就會給自己找刺激。
鬱訶在E星四處打工的時候,就見到過類似的情況發生,早就見怪不怪了。
蟲子複眼顫動,一掀開,竟伸出了手臂。
侍女遠沒有他那麼淡定,目睹這恐怖的一幕,她渾身都顫抖起來,再也克製不住自己的理智。
“這裡有惡種,救命、救命——!!”
她瘋了般尖叫出聲。
由於太過慌張,她一個沒站穩,直接摔倒在地上,用手肘撐著連連後退。
但這速度,根本不可能逃脫。
她見到的最後畫麵,是對方從胸腔裡分泌出一隻蟲子,飛速朝她爬了過來。
在蟲子靠近的瞬間,鬱訶的視線同樣一黑。
等他再回過神來,已經重新切換到夏修霖的視角。
“……”
所以,這其實是他的主控視角?
類似於遊戲的初始存檔點。
一旦次視角消失,他就會重新切回到被他查看記憶的那個人身上。
不過,鬱訶不打算繼續觀看夏修霖的記憶了,因為有用的訊息已經被他取得。
大致梳理一下。情況其實很簡單。
最初,大概是某個宮廷護衛隊成員食用了特級惡種的血-肉,讓它得以從裡世界逃出。
在占據對方意識後,它和公主有了接觸。
因為有她的掩護,所以無人發現宮殿的異樣,讓它得以在有如此多的巡查官的情況下繼續活動。
公主迷戀上了它。
她聲稱自己對夏修霖一見鐘情,其實是為了給它找到合適的人肉容器。
但後者的拒絕,讓心高氣傲的公主憤而離去,尋求特級惡種——自己心上人的安慰。
如果公主真的被帶走了……
極大的可能,她是自願的。
而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應該是對話裡提到的,她央求它要去的地方——
“舊城”。
曾經,蟲族勢力龐大,首都星幾乎被異族侵占。
為了保護皇室血脈,所有成員都離開了宮殿,搬到了距離首都軍校最近的臨時城堡。
後麵惡種忽然出現,蟲族們自顧不暇,為了保命逃離了首都星。
皇室成員沒有搬回去。
而這過去的宮殿,在被人類遺棄後,就成了所謂的“舊城”。
既然得到了訊息,鬱訶就不用繼續查看記憶,該從夏修霖的腦海裡退出了。
[結束記憶]
[回到現實世界]
……
下一刻,畫麵迅速模糊,所有人臉都抽象成扭曲尖叫表情,成為殘影,被一股巨大的抽力拉走。
天旋地轉。
直到暈眩消失,鬱訶睜開眼。
他首先看了看四周。
滿眼的小白花,是夏修霖最喜歡的東西。
看來,他已經脫離了記憶,回到了現實世界。
夏修霖的麵孔正在他麵前。
他緊緊皺著眉,似乎感到疼痛難當,但卻始終沒有違背自己閉眼的承諾。
“……”
鬱訶看向自己的影子。
它正從夏修霖的影子抽身,戀戀不舍,看上去又細瘦了一些,動作很像是要再次偷吃的樣子。
他一直凝視著它。
被他發現小動作,它當場僵住,在原地不動了。
“……聽話。”
夏修霖是A級任務。
再偷吃一口,人就不一定能回來了。
對方還有用,現在死了不行。
而且才利用了人家,就把人嘎了,是不是有點太過河拆橋了。
聽到他的聲音,夏修霖誤以為是在說他。
他原本準備睜眼,動作頓時定住,沒有再動,隻僵著身體站在原地。
不知道怎麼回事。
因為對方一句“聽話”,他心頭微微發麻,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
等影子乖乖回來,鬱訶才道:“可以了。”
聞言,夏修霖睜開眼。
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頸,感覺仍在隱隱作痛。
“幫到你了嗎?”他狀若隨意道,“我應該……比你的那些隊友有用吧?”
也不算,但得給點人一點鼓勵。
鬱訶斟酌後,點了點頭。
見狀,夏修霖沒忍住,唇角牽引,輕微動了一下。
但這幅度不太大。
他似乎很在意自己在他麵前的形象,所以這表情,很快就從他臉上抹除了。
“我要去做任務了。”
鬱訶道,“活著回來。”
——彆死。
還要繼續當他的工具人。
聞言,夏修霖感覺自己心跳的不像話,勉強才鎮定下來:“當然。”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
——原來這就是有人關心的感覺。
“你也是。”他輕聲道。
……
……
廢棄廣場。
裡昂呻-吟一聲。
他睜開眼,視線模糊,隔了很久才重新變得清晰。
這是哪裡?
他……
居然睡著了。
意識到這點,他遲鈍地眨了眨眼,活動了一下手腕,渾身傳來的感覺相當陌生。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多久沒睡好過了。
大腦此刻極度清醒,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樣。
裡昂撐起身體,發現身旁坐著一個人。
他的身體瞬間緊繃,進入了戰鬥狀態,但在看清對方麵容的時候又鬆懈下來。
他眼睛微亮,慢慢道:“……鬱訶。”
本來他做好等他醒來的時候,對方不在身邊的準備的。
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一直守著他。
這讓他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不知所措地移開了目光,耳尖帶著微微的紅。
看到他的表情,青蛙想尖叫:“……”
——明明是它一直守著他,幾分鐘前,鬱訶才到的!!
它好像有點子懂小美人魚了。
多麼巧合,裡昂是人類,而且也是金發,長相也稱得上王子,甚至還是綠眼睛。
至於鬱訶?
是那個人類公主嗎……
那邪神是——
“……”
感覺怪怪的,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會很危險。
算了、算了。
它滄桑地縮回了鬱訶的口袋裡,深藏功與利。
麵對裡昂的不自在,鬱訶麵露困惑,但還是沒多問,理解為是對方才睡醒的緣故。
“我知道公主在哪裡。”他道。
聞言,裡昂立刻抬起了頭,有點意外:“什麼?”
“她在舊城。”鬱訶道,“你知道怎麼去嗎?”
皇室雖然搬走了。
但作為曾經的財產,他們不會允許其他人闖入。
所以公民隻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前去的路線,卻沒有在任何地方公布。
裡昂頓了一下:“我知道。”
他的父親是前任宮廷護衛長,所以他的確知道前去的路線,隻是——
“那裡已經廢棄很久了。”
他皺起眉,緩緩道,“很多年沒人管理,不知道現在會變成什麼模樣。”
特級惡種會感染任何正常東西。
如果它真的在那裡,他們去的話,無異於是羊入虎口。
然而眼前的人,看上去似乎並不擔心。
他盯著他,讓他覺得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知道路線就行。其餘的不需要擔心,現在你隻需要做一件事。”
裡昂心底莫名有些緊張:“……什、什麼?”
“我看你好像還沒休息好的樣子。”
在對方沒注意到的地方,鬱訶掏出自己的影子,微微一笑道,“再睡一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