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層宣講用的是視頻錄像,而且它翻閱了一下考官C的記憶,確定了蟲族的作息時間,不大像是和人類相反的樣子。
“你的姓氏有點耳熟。”鬱訶卻道。
克裡斯愣了一下,表情變得很痛苦,像是不願回憶。
“或許吧,你可能聽過埃爾斯沃思……因為每一任蟲母,都誕生自我的家族。”
換句話說,眼前這個家夥可以算是蟲族真正有權利的人之一。
因為每個蟲族,都必須無條件服從蟲母的要求。
無論他們有怎麼樣的個人意誌,一旦和蟲母相反,就會斷開精神鏈接,被整個蟲族完全拋棄。
見鬱訶不再阻止,克裡斯迅速將一切托盤而出。
那是一棵形狀詭異的樹。
最開始出現的時候,沒有人會在意,因為蟲族和所有自然生物共存。
實際上從那個時候開始起,蟲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惡種了,這一切都和樹出現的時間吻合。
隨後,第一個工蟲被影響。
他宣稱這棵樹出現在了夢裡,能夠完全讀懂他的一切想法,鼓勵他去做任何想做的事,而蟲母卻無法辦到。
以前,蟲母對惡種束手無策,隻能指使這些蟲類用生命消滅它們,而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但樹不一樣。
它保護了蟲族,讓他們從惡種中脫身,甚至讓一部分蟲族有了人類才有的能力。
很快,這種說法就像傳染病一樣,關於這顆樹的共鳴在他們之中肆意流傳,逐漸感染了所有人。
這和他們麵對的惡種不同。
這是一種被包裹、美化過的精神攻擊,讓他們沉浸在被拯救的情緒中,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被逐漸控製。
這些蟲族不再聽從蟲母的要求,選擇將精神鏈接斷開,重新連接在了這顆樹上,讓他們找到了第一個真正在乎他們的存在。
樹幫助了所有人,不求任何回報,多麼無私奉獻的神物。
但是,樹卻很餓。
既然它幫了他們這麼多,沒理由不去回報他們新的母親。
克裡斯也不清楚,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種地步的,那幾年的他記憶存在於一片朦朧的意識裡,像是完全失去了自我。
但瘋狂的事情發生了,他們開始獻祭蟲母。
蟲母本身很虛弱,沒有大部分蟲族那樣強悍的身體素質,讓她無人能及的原因在於蟲族千百年來高度一致的精神信仰。
這八年以來,蟲族的所有蟲母都送到了這片森林裡。
蟲母消失了。
但所有蟲族新的精神鏈接卻更緊密了,多麼詭異、和諧寧靜的大家庭。
克裡斯完全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了。
唯一記得的就是,他能感覺到泥巴、氧氣的味道,因為他曾經也做過一棵樹。
如果不是因為前段時間上校回歸,黑洞的氣場影響了他所在的星球,他不確定自己還要多久才清醒過來。
他努力掙脫了精神束縛,將它重新連接在了蟲母身上,這才爭取到了喘息的時間。
對方也很虛弱。
所以,他不確定自己還有多少自由時間。
想到那些隊友在進入森林後,保持僵直在原地的姿勢,一動不動,如同一具人偶,他的脊椎就染上了一股涼意。
他們根本就是做樣子的擺設。
就連克裡斯自己,在去首都軍校的時候,也無法違背它的意願,殘忍殺害了一名人類。
“在白天的時候,我們都被困在樹裡,或者變成了其他沒有知覺的植物。”克裡斯道,“這就是隻有晚上,我們才能出來活動的原因……這些樹隻有晚上才會被聲音驚醒。不過沒有它的允許,他們還是樹。”
——也永遠是樹。
鬱訶審視他的麵孔:“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它也會察覺到你做了什麼。”
這裡的它,指的是樹。
既然大部分人的精神都連接上去,它沒理由不知道他們搞出的小動靜。
克裡斯緊緊咬住了下唇:“這就是它想要的。它想要你過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所以我做了一點調查,猜測你應該是它唯一懼怕的存在,這才讓它不顧一切,想要把你引到它的胃囊裡。”
他看向周圍,目光經過了這些嬰兒般尖叫的樹,眼底閃過了一絲黯然。
“這顆星球,沒有任何活物不受控製了,因為這是它出現的原始星球。”他道,“這是它的主場……我認為,森林最深處,就是它的本體所在的地方。它想引誘你過去,然後想辦法吃掉你,就像對待其他人一樣。”
他站了起來,朝鬱訶試探地走近。
然後,他將手裡的匕首輕輕遞給了眼前的人。
鬱訶看上去依舊很冷靜,看上去沒被他的說辭打動,也沒有抬手接匕首,讓他的眼底閃過了一絲絕望。
“我保證,蟲族以後絕不會再入-侵人類。”克裡斯嘴唇顫抖道,“並且,我們從你們那裡拿走了什麼,一定會全部歸還。我以埃爾斯沃思的名義發誓,如果我沒有履行諾言,整個蟲族都會被烈火吞噬。”
鬱訶盯著他看了幾秒鐘。
然後,他抬手接過了匕首。
克裡斯的眼底,閃過了一絲不可置信,黯淡的臉色終於振作起來。
“我……”
下一刻,他感覺一陣劇痛在腦海裡浮現。
這種痛覺,讓他眼前一陣昏暗,第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的這些動作被它發現了。
但緊接著,他意識到,這絕對不是它的力量。
因為他從靈魂深處,能夠感受到這種熾烈的疼痛,比他經曆過的要強大數千萬倍。
是眼前的人。
模糊的五感中,克裡斯聽到一道聲音。
“記住你說的話。”鬱訶道,“否則我會找到你的。”
“……”
印記成型。
鬱訶撤回了放在對方身上的手。
克裡斯搖搖晃晃地後退了幾步,耳邊的尖叫聲都似乎變低了,直到他撞在了身後的樹上,才勉強回過神來。
但緊接著,一句話讓他整個人都如墜冰窟。
“你有沒有想過,你能擺脫控製,找到我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什麼?”
“你知道上一任蟲母選出的時間嗎?你還記得,它被送到這片森林已經過了多久了嗎?”
克裡斯神色驟然劇變。
“我、我不記得了。”
“你怎麼能確定,你連接上的是真正的蟲母?”
短短一句話,讓他睜大了眼睛,身體下意識地顫抖起來,幾乎被巨大的恐懼所吞噬。
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的腳踝被拉扯了一下。
克裡斯低下頭。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隻觸手抓到了他的腳踝。
“我……”他遲緩地說道。
“幫我找一下目的地。”鬱訶道。
克裡斯抬起頭,眼神帶著一絲茫然:“你說什麼?”
下一秒,眼前的景物發生了變化。
他感覺渾身一脫力,迅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絆倒,然後在猝不及防間直接被拉出了幾十米。
鬱訶站在原地,主打一個旁觀。
青蛙:“……”
它敢打賭,他早就看到了那個觸手,隻是沒有出聲,等著它出現將對方拖走。
下一刻,鬱訶切換了視角。
這感覺有點奇怪。
就像是眼前的顯示屏,分屏出現了又一個畫麵,鬱訶能夠在注意到他這邊動靜的同時,看到那邊克裡斯發生了什麼。
視線裡是雜亂的草叢。
明顯,對方依舊在被拖行,而被他暫時放棄了精神主要控製權後,他本人陷入了迷蒙的狀態。
鬱訶往拖拽的旁邊看了看。
的確是藤蔓觸手。
和剛才在樹枝上看到的一樣,那些眼球,時不時地像氣泡一樣冒了出來,咕嚕咕嚕地觀察著周圍。
大約十幾分後,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鬱訶調整視線,能夠看到周圍的樹木已經減少了,隻剩下一片看上去格外空曠的場地。
藤蔓環繞周圍,從凸起的土地來看,裡麵隻會藏有更多的觸手。
而視線完全被灌木叢遮擋,從地麵的角度,隻能看到碗口大小的樹根結塊,完全可以預料得到整體的大小會有多麼駭人。
克裡斯被抓住身體,然後一點點,拖進了觸手堆裡。
就像是回收什麼東西一樣。
和他預想的沒差彆,這東西確實是在利用克裡斯傳遞消息。
但是為了什麼?
是知道他正在處理特級惡種,所以才故意這樣做,想要挑釁他?
鬱訶的腦海裡閃過克裡斯說過的隻言片語。
惡種在蟲族完全消失了。
正是因為這樣,它才能毫不費力地用自己的精神感染這群亟待被拯救的蟲子。
而資產12說過,特級惡種前往蟲族,然後再也沒有了交流的信號。
一種惡心的可能浮上了腦海。
如果這棵樹真的在蟲族獨大,而按照先前的說法,惡種是可以互相吞噬的,並且獲得對方的所有力量。
那麼,他完全有理由認為,那些特級惡種被吃掉了。
鬱訶沒忍住,嘴角抽了一下,心底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他居然也有運氣這麼好的時候。
如果他解決了這棵樹,豈不是意味著蟲族這邊的特級惡種、惡種全都被直接送回了裡世界?
關鍵在於,對方居然還主動將這些托盤而出,讓他知道自己非解決它不可。
甚至還這麼貼心,提前開始所謂的人類和惡種的比賽,就是為了把他從這邊給帶到蟲族的星球,它的本體所在的位置。
這怎麼不能算做是一種滴滴送死服務呢。
青蛙看不到鬱訶的視角,見他站在原地,不由問了一句:“怎麼樣?”
它有點緊張。
在它看來,這棵樹明顯是某個逃出裡世界的特級惡種。
而它這麼做,絕對是在故意挑釁。
青蛙現在有點難以想象,這隻特級惡種強悍到了什麼程度,以至於可以悄無聲息地控製整個種族。
它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正在它忍不住胡思亂想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的人嘴角勾了一下。
“……”青蛙瞬間清醒。
ok,fine。
鬱訶的長相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它都看到他眼不眨解決那麼多特級惡種了,但第一時間還是把對方當成孱弱的正常人類。
青蛙決定換個人來默哀:“克裡斯死了嗎?”
“他沒死。”鬱訶道。
他最後看了一眼。
克裡斯的身形,逐漸淹沒在觸手群裡。
他感受了一下他的心跳。
雖然緩慢,但還是維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態,這在他的預料中,他很清楚這顆樹絕對沒想過要將他一次性利用完就乾掉。
畢竟克裡斯有了特殊能力,這說明他可以容納特級惡種,被改造的相當成功。
比起直接浪費地吃掉,它更有可能選擇將他視作備用的容器。
鬱訶收回視野。
他切換到了裡昂那邊。
對方正穿過森林,身上帶著被腐蝕過的腥臭味,應該才遭遇了惡種的襲擊,手裡的弩箭上殘留著腥黃的腐蝕性液體。
在他身旁,白毓警惕地環視著周圍。
鬱訶再看了一眼夏修霖。
對方一樣,儘管被護目鏡和麵罩遮擋,他的臉色也看得出相當難看,正把樹枝泄憤般地甩到一邊。
而萊爾手則緊緊地伸向口袋,似乎隨時做好了準備,讓資產12也出現在森林裡。
他們的共同點是,手裡都拿著摘下的胸針。
但這設備明顯已經報廢了,在同樣覆蓋的液體下冒出了一陣陣白煙,所有人此時都處於離線狀態。
鬱訶可以想象,此時直播間一片黑暗。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瘋狂地發著彈幕,詢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但沒人能給出回答。
白霧在他們的周圍彌漫,幾乎看不清楚前路,而樹木也越來越擁擠。
彆無他法,他們隻能朝著勉強能夠看清的方向行動,繞過那些過於抽象的樹林,憑借著直覺判斷方位、往前行走。
鬱訶皺了皺眉,讓自己的視野延展。
他同時感受被刻下烙印的精神體。
在某一刻,他似乎處於俯視的角度,代表兩人位置的紅點,以及克裡斯的紅點都完全浮現在了眼前。
他的直覺沒錯。
這霧氣、還有樹木,都是利用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不知不覺,引導著他們往一個方向前進。
也就是森林的中心——
那棵樹本體所在的位置。
而相應的,鬱訶能感覺到他周圍的霧氣和樹木,在他往另外一個更遠的方向引導。
如果他憑借著本能,隻會越走越遠,然後在這幾人被吃掉後才能到達森林中心,完美地錯開了彼此。
對此,鬱訶忍不住評價道:“它還挺會的,知道先用甜品,然後再進食主菜。”
至於為什麼不用藤蔓直接抓過去,他認為對方還有彆的考慮,不過這都不重要,因為他馬上到了。
青蛙:?
不是,怪起來了,你為什麼要把自己比喻成一盤菜??
確認了其他人的安全,鬱訶關閉了視野。
既然它這麼想錯開位置,刻意讓他在最後才到,那他就提前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鬱訶能感覺到克裡斯的位置。
所以,無論樹木再怎麼茂密,護目鏡的警報再怎麼刺耳,他都直接走直達路線。
而它顯然察覺到了,有點無能狂怒,拚命地想用更多的樹木去遮住路線,但鬱訶完全不受影響,而是距離它越來越近,遠遠地把那些隊友甩在身後,眼都不眨一下,直接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青蛙:“……”
就說,你為什麼要去招惹他。
它再次慶幸,直接還沒有來得及作惡的時候,就被收編了,否則它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此時會有多恐慌、多憤怒。
半個小時後,鬱訶撥開遮擋在眼前的樹枝。
眼前的景象分外熟悉,正是先前克裡斯被拉扯後,他看到的最後的畫麵。
“本體是樹挺好的。”鬱訶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地麵似乎蠕動了一下,像是那些生長在地麵的枝節為此感到不安。
聞言,青蛙真的很同情:“……”
它懂,很懂。
跑都沒辦法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計劃被打破,鬱訶就這麼朝自己一步步靠近。
這恐怖程度不亞於,遇到天敵躺在地上裝死,等對方逐漸接近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天敵早就知道它在裝死。
鬱訶站在原地,抬起頭。
這棵樹的全貌終於落入了眼底。
它比預想中還要龐大,大概有七十多米的高度,粗壯的樹乾恐怕得十人合抱,而它的樹枝呈現出黑色的霧狀,朝著森林向外輻射,連接著每一棵樹的樹冠,配合那些扭曲尖叫的人臉樹乾,就像它正拖著無數的人頭一樣。
白色的有毒霧氣中,縹緲的腥黃水珠在半空懸掛,在風吹過的時候,像蟲子一樣上下晃動。
與此同時,這一片的黑夜也相當濃鬱。
而那夜幕中,似乎有熟悉的紫色閃電湧動,照亮了樹冠上凸起生長在一起的具體情景。
那是各種惡心的人臉。
不是人類,不是蟲族,而是……惡種。
青蛙張大了嘴。
突起的眼珠,閃過了無法遮掩的驚恐。
它從來沒見過哪個特級惡種這樣。
“樹……樹真的吃掉了這些惡種。”它結結巴巴道,“那些……主人,最、最上麵全是惡種,我能感覺到,它們還活著!”
青蛙這輩子都沒經曆過如此驚悚的一幕。
這棵樹讓它們活著,但隻殘留著微弱的氣息,浮現出一張臉恐懼地看向外麵。
就好像,它不是單純地去吃而已。
而是在進食了一部分後,把還在苟延殘喘的軀乾掛在自己身上當裝飾品,體現出一種古怪、惡心的收集癖。
青蛙真的要吐了。
下一刻,它看到那棵樹上的樹枝聳動了一下,蛇一樣的觸手伸了下來,緩慢地湊到了鬱訶麵前。
鬱訶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它靠近。
一顆眼球“噗”地浮現了出來。
很快,枝節裂開,像是人一樣張開嘴,露出了密密麻麻的牙齒。
它直勾勾地盯著眼前。
幾秒後,更多的眼球冒了出來,爭先恐後地擠在一起,像是某種多籽的果實,全都湊在了頂端,距離鬱訶最近的位置。
“這張臉,好漂亮。”
它眨了一下眼,驚奇地評價,“好看,太好看啦。”
隨後,這觸手扭動身體,上下浮動,如同孩子一樣,手舞足蹈地咯咯笑了起來,“太值了,哪怕死,也要你和我們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