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
得知褚玉也要去接風宴,出奇得沈蘿並未阻止,等他們父女兩上了馬車,她去了沈家,跟沈王爺一同進了宮。
褚玉初次到這種場合,周圍的官家小姐公子她一個也不認識,但有人上來打招呼,她難免有些無所適從。
於此同時,她剛進門便瞧見了站在人群簇擁之下的少年,褚玉一眼認出他就是昨晚在太子身邊的郎君。
沒想到今日的接風宴是為他準備的。
少年和眾賓客談笑間與她目光對上,他似是聽到什麼,眨眼望向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微微挑眉,唇角微銜。
褚玉忙收回慌亂的目光,躲在褚閒身後,不敢再去直視他的目光。
他太晃眼了。
當今聖上年號昭文,今三月春光無限,正滿在位的第二十二個年頭,再有邊關凱旋,喜上加喜。
歡喜之間,吹彈歌舞,席間大臣推杯換盞,籌光交錯,眨眼便已酒過三巡,今夜微風正好,明月高懸,清輝落人間,倒是一派好風光。
褚玉酒足飯飽抬頭之際,聽見一陣歡笑,明朗笑聲的主人,正是於她斜對麵位於上賓的趙家將軍,談笑間神采飛揚,他手指把玩酒杯,並無沙場上的肅殺之氣,倒是有幾分灑脫感。
話語間,趙將軍似是察覺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循著視線望來再次跟褚玉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同他講話的公子也朝她這邊尋來。
褚玉麵頰一熱,忙躲開目光看向彆處。
昭文帝時過半場便已離席,隻留下一句諸位卿可在這洛水院隨意,沒了帝王的現場,席間眾人放開許多,姑娘們紛紛出去殿外賞花觀燈,就連沉默坐在席間的褚玉也受到邀請一同遊玩。
褚玉看向自己阿爹,他笑著擺手讓她開心點自行隨意。
洛水院是大齊皇室專門修築供設宴的院子,原是隻覺若是隨行進宮的少年姑娘們都隻陪父輩杵在大殿的宴席上,失了朝氣,開墾院子,酒足飯後也能外出隨意走動兩步,不至於顯得宴會無趣。
褚玉初次融入這般玩鬨場合,顯得局促,好在清韻比她懂得許多,宮裡的宮女也參與進來,踢起毽子,氣氛輕鬆不少。
見她一臉興奮躍躍欲試模樣,姑娘們主動停下將毽子遞給她,初學掌握不到要領,一名小宮女主動上前教她,褚玉在跟著學上片刻,也能接上一二,相較常玩的小姐們她略顯遜色。
“褚姐姐,你快接住!”
有人將毽子踢向褚玉,她提著裙邊出腳,不小心將毽子踢向了身後,她轉身欲去撿,卻見門口毽子旁邊站了一個人。
那人正是她的母親。
沈蘿撿起毽子,麵色陰沉,甚是不善,她目光緊盯褚玉,攥著毽子的手一陣用力,最後甩到褚玉的身上。
現場的姑娘們被舉動嚇得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原本歡樂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這是作甚?”
一道女聲傳來,他們循聲望去,隻見一名穿著華麗高貴紅衣女人,體態婀娜,發髻高攀,金釵環繞,青雀雕刻栩栩如生,紅衣金線勾嵌富貴牡丹,女人妝容精致,氣度不凡。
“姐姐,不是來尋女兒麼?”
是沈貴妃,院中眾人紛紛行禮,她隨意抬手免禮,繼續跟沈蘿道,“何事惹得姐姐不快?今日天色尚早,本宮也許久未同我外甥女說話了,再一同來我落霞宮陪我說說話可好?”
沈貴妃親昵挽住沈蘿的手臂,拍了拍她的手背,沈蘿鬆下心來,臨走時不忘說道玩得開心。
待她們一行人離去,現場氛圍才稍有鬆弛,小姐們紛紛大大鬆一口氣,原本她們向往褚玉的名聲,雖知她管束嚴厲,從未想過會這般拘束。
慶幸自己身處環境時,難免同情褚玉。
有位與褚家相近的小姐則是趁人走後返回殿中尋到褚閒告知當時情況,褚閒聽聞沉吟片刻,似是記起何事,麵色大變。
“不好!”
男子不得隨意進出後宮,情急他瞧見欲要離開的趙臨川,忙上前拱手作揖,神色迫切。
“將軍留步!”
褚閒快步至他跟前,將希望寄托於眼前的少年身上。
他是聖上跟前紅人,趙家後人,當今皇後楊氏亦是他的姑姑,若是他出麵一定可行!
“將軍!臣有個不情之請,請將軍見皇後娘娘一麵,說服娘娘前往落霞宮一趟。
他眼底帶笑,語氣困惑:“落霞宮是貴妃的寢宮,為何要尋我姑姑前去?”
“此時說來話長,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還請將軍說服皇後娘娘,能否幫我家阿喜一回?”
今夜宮裡甚是喧鬨,各處張燈結彩,很是喜慶。
落霞宮格外不同,宮內明暗錯落,歡聲笑語從遠傳來,讓人覺得不真切,愈發襯得裡麵寂靜。
褚玉坐在一側,主位兩榻上是沈蘿姐妹,清韻站在她身後,褚玉暗暗絞手,心中不安。
“我記得你小名是叫阿喜?”
褚玉頷首:“正是。”
貴妃端茶淺飲,眼底含笑:“喜樂常在,倒是不錯的名字。”
沈貴妃後來的問題不過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客套話,沈蘿也沒有興師問罪的跡象,褚玉鬆下心來。
暗暗揣測,或是自己多想罷了。
到落霞宮才兩盞茶功夫,對她而言甚是煎熬。
“聽聞阿喜你想出去走走,不想待於閨閣之中?”
貴妃語氣關懷,未顯架子,褚玉記事起頭次跟沈貴妃說這麼話,見她如知己摯友同自己談心,是從母親身上得不到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絲親近。
她有許多心事想與她訴說,礙於母親在場,酌答道:“是臣女不知世事蒙生的蠢念頭罷了。”
沈貴妃放下茶,語氣感慨:“知曉是蠢念頭,早該放棄,人還是得和聰明人相伴,和蠢人待久了,念頭也就多了,心思太雜,源於自身心誌不堅,容易被身邊人乾擾,也就乾不出什麼大事。”
褚玉頷首:“臣女記下了。”
“所以身邊的什麼阿貓阿狗也就彆留下了。”沈貴妃此刻並未抬頭正眼瞧她,揭開桌案上小香爐的蓋子,添上新的香粉,“來人,將那名賤婢拖出去亂棍打死,行事不端,教唆自家主子犯錯。”
話音剛落,內官上前架住清韻,褚玉頓時如夢初醒,這一切的寧靜都是假的!
褚玉起身推開清韻身邊的內官,擋在她身前,怒道:“清韻她從未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打死她!”
沈貴妃目光依舊含笑著落在她身上,朱唇白齒,說出來的話卻如隆冬大雪,寒冷至極。
“錯的可太多了,若不是她這般蠢人,你怎會蒙生蠢念頭,人前儀態儘失,就已經辜負家中哼哼教誨,何況本宮說了,你心誌不堅,容易被人誤導,本宮和你母親都是為你好,幫你斬斷雜念,好生修身養性,免得整日想著花花世界,忘了自己身份。”
兩名內官拉開褚玉,將她壓在一旁,另外二人將清韻拖出去,摁在行刑的木凳上,手持長杖的護衛站於兩側。
褚玉不停掙紮,從始至終清韻從未求饒,她的慷慨赴死,越是讓褚玉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她想幫她!
清韻沉聲喊道:“小姐,清韻死不足惜,還請小姐保重身體!”
褚玉紅著眼眶拚命想出去阻攔,一遍喊著她的名字,“清韻,清韻!”
在她記憶中,清韻不過比她大三歲,是她的知心姐姐,無數個日夜關在閨閣,是她想著法子逗自己開心,一遍一遍安慰在那些徹夜難眠的夜。
她以為沈貴妃會跟沈蘿不一樣的,隻不過她想錯了,她們沈家,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皇宮裡高高在上的貴妃,更是殺伐果斷,冷麵無情,又怎會對她心生憐憫?
一切是因為她的無知。
褚玉大慟!
她怒斥沈蘿姐妹二人:“清韻沒有錯!有錯的人是我!娘親,女兒隻想做自己,女兒也是人!不是全憑你擺布的傀儡!更不是工具,女兒想承歡父母膝下,笑語滿堂,為什麼如此逼我!”
清韻慘叫接連不斷傳來,宛如食人挖心猛獸,讓她恐懼和心冷。
隨著慘叫聲一同傳進來的還有清韻斷斷續續的話,她沒有為自己求情,而是說著此時自己最後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