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被迫守護世界的敦和芥川感同身受,深有體會。
現場大概唯一不感到驚訝的隻有中也。
中也並不為太宰給與同位體選擇而意外。
他們兩個搭檔的最初,太宰也是尊重中也意見的。即使每天把搭檔氣得跳腳,卻比任何人都尊重中原中也的選擇。不然以他們兩個當時互看不順眼的狀態,基本上隻剩下爭執,任務什麼的根本無需要考慮,太宰絕對先被送進醫院。就算是太宰,那樣的話也遲早要完。
隻是後來太宰收回了那項獨給中也的權利,自顧自地幫中也選好了答案。
想到這裡,他的臉色不由黯淡,心中空落落的。
他想不明白。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一個大大的疑團在他的心裡升起。
太宰,為什麼?
你好像愛我,卻又做著很多不愛我的事。
旗會的流放,部下的拆分,篡位森首領,逼走紅葉大姐……太宰做的每個事情,都把中也看重的人推開一點點,直到最後中也身邊除了他,再找不到彆人。毫無理由,毫無解釋,即便追問也隻能得到敷衍的態度。擔任首領後更是居高臨下,目視無人,動不動就以首領身份壓人。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正認識過太宰。
中也身邊的人一個個消失,就像飛鳥被剪斷所有的翅膀,從此隻能化作家雀,在籠子裡泣血掙紮。
外界曾有傳言最高乾部是太宰圈養的狗,有的還會說他是太宰豢養的玩物,是被鎖在高塔的禁臠……各種不堪汙穢的形容並沒有讓中也變色,反而是太宰勃然大怒,將所有惡意揣測中也的人抓入刑房審訊,拔掉了那些亂嚼口舌的人的舌頭。那段時間,□□的走廊被濃重的血腥氣淹沒,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唯恐一個不慎,成為刑房裡的下一塊碎肉。
“中也,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剛剛處決完刺客,空氣中還飄蕩著血液的腥氣,首領突然對最高乾部這麼說著。
中也難以理解地看著他,看他露出從未有過的慌亂、痛苦、惶恐、憤恨的表情,那些長久壓抑著的負麵情緒都沸騰了,於是吐出來的話語堪稱刻薄,一字一句宛如刀刃一般刺向太宰,“我倒覺得他們說的也不算錯。”
“你說你沒有這樣想,可你不正是這樣做的嗎?”
“切斷我的羽翼,給我帶上最高乾部的枷鎖,把我像一隻狗一樣栓在身邊,高興了摸兩把,不高興了又用腳踹開……”
“太宰,事到如今,你還在裝什麼?我還有什麼是不能被你拿走的嗎?你既然要,直接拿走就是了,身為乾部,難道還能反抗首領的命令嗎?”
中也其實隻是將腦中真實的想法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而已。
太宰的手也好,表情也好,甚至連呼吸都仿佛凍結一般停住了。在那一瞬間,中也產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太宰好像快哭了。但這不可能,根本沒有道理。
剩下的話戛然而止,中也不確定是不是錯覺,想要再認真細看的時候,太宰已經恢複了平時的表情。
“……嗯…是呢,我可是首領。”太宰一臉後悔地□□,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是夢境,看也不看對方,說:“中也說了很過分的話,我很不開心。首領本身就有特權吧,作為懲罰,中也就……”
“我會自己去領罰的。”
那似乎僅僅是錯覺的一幕消失了,中也感到煩悶,沒等他說完,自己定下了去刑房領罰的決定。
違背首領的意誌,這當然是僭越,首領的威嚴不可侵犯,港黒有專門的處罰措施,中也對此了然如心。在過去的日子裡,他不止一次頂撞太宰,自然也不止一次前往刑房,即使太宰從未要求過給予他處罰。但中也本身就是那樣的性子,絕對服從首領的命令,卻又忍不住對著太宰惡言相向,會主動接受由此帶來的刑罰,從不逃避。
有段時間他去得很勤,以至於刑訊室的守衛看見他就瑟瑟發抖,再三阻擾著他的進入,真正進去了也沒人敢對著他施加暴力。中也知道,是太宰下了強硬命令,禁止他進入刑房。他沒有為難那些底層的黑手黨,自己對自己施加了該有的刑罰。比起畏首畏尾又要察言觀色的部下,顯然他自己對自己更狠得下心。
這件事瞞不過太宰。本就是搭檔,中也一舉一動和那些習慣他都了如指掌。有時候搭檔就是那麼不可理喻的存在,對彼此的了解讓對方深惡痛絕。
太宰看出來了,中也不想見到他。
他好像默認了這個事實,沒有再強硬要求中也去首領室任職。
無人知曉,中也之所以頻繁地去往刑房,隻是想要逃避而已。逃離首領室,逃離首領室內那個人。隻是想要利用疼痛轉移注意,想要徹底打消自己那齷齪的念頭,讓自己無視那荒謬的感情。
太宰不是好人,他智多近妖,壞得明目張膽,可以利用一切。
中也本不該愛上這樣的人。
他不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明明拿走了他的一切,明明應該去恨,卻偏又生出不該有的情愛來,恨愛交織,讓人飽受折磨。
在漫長的暗戀歲月裡,中也甚至比任何人都期待自己不再喜歡太宰的那天。
事情的轉折出現在大概一周以後,□□的一個高層被異能操縱了,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往身上藏了炸彈,想要在彙報工作的時候炸死太宰。
那大概是太宰成為首領後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雖然提前察覺到不對勁躲避了炸彈的正麵衝擊,卻還是避無可避地收到了二次傷害。太宰在醫院躺了大半個個月,後續有三個月的時間都帶著傷工作。
無法言傳的震動在中也的心頭湧起,仿佛回蕩著太宰被襲擊的那一刻。憤怒、恐懼、不安......這些種種情緒混雜交錯,令他難以置信地意識到:隻是暫時離開,卻差點讓太宰死去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了,不是簡單的搭檔、乾部、首領能概括的,他們之間橫亙的也不僅僅是猜疑、憎惡和厭棄。那是中也喜歡的人。狡辯也好,回避也好,駁斥也好,中也喜歡太宰這件事確是怎麼也反駁不了。
中也來到病房的時候,手術剛剛結束。就算他靠得很近,太宰也完全沒有反應。
要不是太宰被子下起伏的胸膛暗示他還活著,中也可能會覺得他已經掛了。
顫抖的手指蹲下去,把太宰臉上被長發遮擋的東西翻了過來。太宰臉上的紅暈看起來不正常,好看的眉毛緊皺在一起,就像一座起伏多變的山巒。他仿佛被可怕的噩夢侵擾著,一刻也得不到安寧。
手指挪到額頭,入手是觸目驚心的滾燙。
中也從未見過這樣淒慘的太宰。他見過張揚的太宰,見過幼稚的太宰,見過陰鷙扭曲的太宰,見過冷酷到極點的太宰,見過一臉笑意卻剜人血肉的太宰……唯獨這樣的,他從未見過。
中也認栽了,那些不甘,憤恨,猶豫,驚慌……好像都抽離了。
那些糾纏不休的日子裡,無數黎明和黃昏,究竟誰逼瘋了誰,又把誰逼瘋。他早就分不清了。喜歡上這樣的人,他似乎沒有後退的餘地。
那之後中也重新回到了首領辦公室,以乾部的身份擔任守衛工作,就連太宰吃飯上廁所的時間也被他盯得牢牢的。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太宰把他調到國外,當著中島敦和武偵的芥川的麵,從□□的天台躍下。
當所有羈絆隻剩下太宰一個人時,中也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彙聚到這個讓他愛恨交織的人身上。
可是當這唯一的羈絆伴隨著破碎的屍體砸在地麵的時候,中也感覺自己的靈魂也逐漸飛離了身體,絕望的呼喊被風吞沒,寂靜的黑夜裡隻有他的孤獨陪伴。
渾渾噩噩過了四年,追求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他知道,這是他命運中最黑暗的一天,也是他的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