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璋倒是有些詫異,金瑎這個富家公子也就算了。
他站定在樓梯上,往下俯視這群人。
方穀在一群人中周遊,每人十幾兩、幾十兩,很快就湊齊了五百兩。
他咂舌,感覺自己還是低估了大夥對科舉的重視程度。
顧璋看得清清楚楚,項門那一桌人,也每人出了二三十兩銀子。
這就有趣了。
方穀拿著五百兩上前來:“我們也買一壺神仙水,明日可能製成?”
顧璋:“不賣。”
方穀著急抓他的手:“為何不賣?”
“不賣辱我父母者。”顧璋躲開他的手,“君子豈能為錢財而棄孝道於不顧,方兄你說是吧?”
“說得好!”
周圍不知從哪個方向傳出激動的聲音。
五百兩可是巨款,起碼能在府城置辦一座不錯的宅院了。
顧璋能舍得拒絕,也讓不少人心中驚歎。
“你彆太過分!”項門皺眉壓聲道。
顧璋轉身就走。
方穀一行人一心想買點神仙水,以助力院試超常發揮,力壓眾人。
這會兒被連累,頓時急了,紛紛指責起項門幾人來。
“確實有失偏頗,非君子所為。”
“國當以農為本,怎可妄議?”
項門幾人終頂不住壓力和譴責,青紫著臉上前道歉。
經此一遭,許多人都對顧璋這個宣朝年紀最小的童生,有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是個敢想敢做,不畏人言的,日後可不能輕易得罪了。
***
院試當天。
顧璋按照流程進入考院,整體上和縣試沒有太大區彆。
不過相比之下,搜身夾帶的檢查嚴格了許多,連發髻都仔仔細細拆開打散排查兩遍。
考棚倒是更好些,不知是不是吸取了教訓,加緊修繕了一番。
木質的考棚有些促狹,若是成年人恐怕會感覺有些緊,但是對顧璋來說還挺寬裕。
顧璋稍微打掃了一下,尤其是寫字的桌板,還有身下坐的這一片。
不過稍微動一動,就感覺熱起來。
修繕過後的考棚確實不漏風、不漏雨了,但對如今的盛夏來說,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是個氣都不怎麼排得出去的蒸籠。
尤其是考棚密集,一個挨著一個,裡麵坐滿了考生,外麵還不斷有衙門的人巡邏,人口密度大,就更熱了。
有些心中緊張的考生,更是焦躁得汗如雨下,又不敢喝水,生怕半途想上廁所,答卷上被蓋下了“移席出恭”的章。
顧璋也沒帶多少水,而是用水的份額裝了清涼水進來。
連長毛刷都沒能帶進來,原因是柄中可能藏物。
幸好他防著,多帶了一支同樣適合揮灑的毛筆。
不等院試開始的鑼鼓聲響起,顧璋就洋洋灑灑,對著自己身上,灑了不少,又往周圍揮灑了不少清涼噴霧。
顧璋長舒一口氣。
覺得周身頓時清涼不少,正如金瑎所言,就像是身上和周圍空氣中,都被種上了薄荷味的小冰花,上麵還結著細碎的雪花。
顧璋頓時舒坦起來。
他身上穿的是金瑎推薦的布料,浣青紗,極為柔軟細滑,輕薄透氣。
配合上清涼噴霧,他感覺就像是身處空調房裡一樣。
發卷時,路過的衙役都忍不住在他這間考棚門口多停留幾秒。
顧璋也察覺到這一點,但這點乾擾,倒也不會影響他。
他排除雜念,心無旁騖地開始答題。
太陽越來越高。
一排排整齊密集的考棚中,有那麼一間,明顯格外受巡邏衙役們的“寵愛”
在前方的學政注意到這一點,他好奇問一旁的知府道:“那間考棚可有異樣?為何衙役多巡視於那處?”
學政全稱為提督學政,乃天子直接派遣,任期三年,主管當地教育行政,更直白的說,天子派來監督各地科舉的。
知府道:“蕭學政可聽說過‘神仙水’傳言?”
學政皺眉:“那難道不是民間戲言?”
知府解釋:“應當不是,不過若學政覺得有異,可親自下場巡視一番。”
不是傳言?
那般離譜的“神仙水”竟然是真的?
蕭學政心中驚駭,他走出前方擺足了冰塊的監考官休息的院子,頂著烈日往一排排考棚裡走去。
他雖然穿得清涼,但時下讀書人講究體麵,再少也不會穿短褐,才走過三四排考棚,就已經汗如雨下。
“著實是熱。”學政心中暗暗叫苦。
但是走都走出來了,自然不好意思半途打轉回去。
他板著臉,硬著頭皮往裡走。
走到顧璋這一排的時候,背後都已經被汗水打濕,衣服黏在背上,難受得很。
他走到顧璋考棚前,還沒來得及往裡看,就感受到一股悠悠的涼意,從考棚裡往外飄。
學政:!!!
蕭學政忍不住往裡瞧了一眼,隻見一位看起來稚嫩得有些離譜的小身影,端坐在考案後,目不斜視,穩穩落筆。
考秀才的人,歲數從十四五歲到三五十歲的都有,十歲的顧璋在其中,顯得確實有些格外離譜了。
尤其是他從小身子骨不好,生得瘦小,後來身子骨鍛煉得強健了些,也不過才追上同齡人的身高。
宛如小貓崽鑽進了老虎堆裡,給人的視覺衝擊,不是一般的大。
蕭學政滿懷質疑的來,恍恍惚惚地離開。
腦海中隻留下了顧璋的身影,還有讓人難以置信的悠悠涼意。
離譜!
“他就是今年那個最小的十歲童生?”蕭學政問一旁的知府。
“正是。”知府提醒蕭學政道,“不知蕭學政可還記得龍骨車,還有那塊‘才智英敏’的匾額?”
蕭學政:“也是此子?”他有些震驚,龍骨車應用之廣,當年對皇上助力之多,他都是清楚的。
他有些恍然,怎麼會有人,腦子裡能有這麼多點子?
他突然想起,這會兒正是自己監考的院試。
若顧璋也能中,豈不是本朝最年輕的秀才?
他忍不住問:“知府可知,此子今年生辰過了沒?”
***
院試結束後,許多學子都心焦的等待放榜。
院試放榜的時間會更長,因為不能直接改卷,而要有專人謄寫一遍。
整個科舉過程中,評閱官能看到字跡的,隻有童生試和最後的殿試,也是為了避免辨認字跡,留有特殊印記作弊。
顧璋倒是不心焦。
他覺得自己應當是沒問題的,畢竟考秀才和童生的內容幾乎一樣。
他甚至有心情,在等待放榜的時間裡,拉著顧大根去逛街。
“這個浣青紗穿起來舒服又涼快,縣城也沒有賣的,咱們多買幾匹。”顧璋在布莊挑選起來。
顧大根當初給兒子買的時候很大方,這會兒卻心驚起來:“不用不用,這也太貴了,爹不怕熱!”
雖然府城熱了些,但是總沒有下地乾活熱,他還是受得住的。
“爹你不怕熱,那娘和爺奶總怕熱吧?”顧璋仗著秋娘他們不在,沒法反駁,大手一揮,就買下了五匹布,花了足足四十五兩。
顧大根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自己心“咯噔”一跳。
四十五兩啊!
辛辛苦苦種一年地,才能得多少錢?家裡原來蓋的老宅,都沒花這麼多錢。
他這是要把一套房子穿在身上了?!
顧大根有點承受不住這個刺激,聲音微微顫抖道:“咱是不是省著點花?”
顧璋理所當然道:“已經省著花了。”
他確實比剛來時節省不少,起碼不會有多少花多少,多少會留些銀子傍身。
原來在末世沒有明天,就像是得知自己癌症沒幾天可活的病人,這才養成了將所有的錢都花掉的習慣。
畢竟人死了錢沒花完,未免也太讓人難過了。
但是現在這個毛病已經好多了,他都知道留錢了!
顧大根抱著一套房在手裡,步子都有些飄,這叫已經很省了嗎?
逛了一路,他們經過了一個非常熱鬨的鋪麵門口。
裡麵傳來喧囂的聲音。
“我壓方穀,五百文!”
“我壓一兩,餘慶年文采斐然出身世家,小三元非他莫屬。”
“我看好黎川。”
顧璋好奇探頭,這是這個時代的賭坊嗎?
顧大根連忙把他拉住,嗬道:“不許進去!”
賭可不是好東西,顧大根陪著逛了一路,花了好多錢都沒阻止,最多隻是心疼的念幾句,這會兒卻強硬的拉著顧璋往反方向走。
“我就是好奇看看,這裡麵好像在壓誰能得小三元。”
賭坊門口的“專人”眼睛毒辣,看著顧大根手裡抱著的那一摞東西,還有顧璋身上價值不菲的衣著,連忙笑著上前。
“小公子可有興趣押一押寶?咱這可不是賭博,選的是哪位考生能得小三元,靠的是學識和眼力,風雅得很。”
“這位老爺,這裡麵可供了文曲星,還有方穀、餘慶年……顧璋等好幾位得了縣試府試案首的學子,要不進去看看?沾沾文氣也好!”
顧大根本來想直接走,聽到他家小石頭也在,倒是停住了。
顧璋假裝不知,問道:“那你給講講,壓誰好?”
那攬客的人便滔滔不絕地講起來,“我建議您壓餘慶年,這位可是……”
講了半天,愣是沒講到他。
顧璋乾脆直接問起來:“顧璋的賠率是多少?”
“50:1,您彆看這個賠率高,但是我還是不建議您壓他,他太小了,才剛剛考中童生,估摸著這次就是來試試水。”
“人小嘛,總是年輕氣盛的,咱這個賠率可是請了大儒和府城許多學子專門評過的,您放心!”
顧大根聽了,直接黑了臉,拉著顧璋的手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不許進賭場,知道嗎?爹也是會揍人的。”顧大根恐嚇道。
“爹,那可是50:1的賠率,壓一兩都能變五十兩,您不心動?”
顧大根嚴肅地看過來。
顧璋連忙做乖巧狀:“我就是問問,保證不進去!”
回到客棧裡,大堂也有不少討論這些的聲音。
對答案,考得如何,誰能中案首,有沒有可能出小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