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彆說,不愧是出過五位舉人的院子,樹下幽靜,涼風習習。
屋子被照料得很好,例如床、桌子這些大家具也都是全的,院子裡還有口井,用水吃水都很方便。
看過裡麵,顧璋走到門口朝著四周望去。
往遠處望,街口有孩童聚在一起,一人手裡拿著個竹蜻蜓,聚在一起奔跑玩鬨。
街道兩邊也夾著些鋪子,簡單的柴米油鹽,看起來生活應該也很便利,不至於像是住在問心道一樣,若家裡沒幾個伺候的,出來買米買鹽都許久來回。
牙人也算看出來了,這個家就是秋娘和顧璋拿主意。
但他們都顧著家中老人,如今其他人似乎都瞧著沒什麼異議了,就小秀才公還沒表態。
他追出來:“您彆看外麵有些吵鬨,但也就院子裡能聽到點,把屋子門一關,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顧璋指著遠處一條人來人往的巷口:“那兒熱鬨,是什麼地方?”
“那邊熱鬨,一整條街的鋪子、街道兩邊還有許多吃食攤,若學累了,可和家人一起去逛逛,又不擾您清淨。”
果然越靠近城南越熱鬨。
所以他們這處宅院,大約就等於配套大型商場、小吃街附近的大宅子。
秋娘顯然也看中了,有了前麵四十五兩一年的鋪墊,這處院子十五兩一年便顯得好接受多了。
她出來問道:“小石頭覺得怎麼樣?喜歡嗎?”
她仔細看過了,裡頭有四間大的屋子,都亮堂,住得開。院子也不小,剛好可以安置家裡的馬車,附近買東西也方便,都是尋常人家,老人也不至於不敢出門,這家買點鹽、那家買瓶醋,多往外走走也就熟悉了,慢慢也能認識些人。
不遠處還有條熱鬨的街,等安頓下來了,她也好方便去探探營生。
不過最主要的是,這宅院曾經出了五個舉人,看起來也安靜,適合讀書。
顧璋點頭:“我覺得行。”
顧璋點了頭,秋娘便和牙人去還價了,最後以一年十四兩的價格定了下來。
顧璋心裡開始琢磨了。
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往外租賃一年就能得十四兩,雖然算下來沒有買田租田合算,但是不用辛苦操持。
倒不失為一門好營生。
他問:“這樣的院子,買下來是多少錢?”
牙人道:“這套宅院價格一百三十兩,我們牙行會抽成五兩,幫您完成所有手續。”
顧璋算算比例,租售比大約在十五比一,雖然同等價錢比田地收入少了些,但是不用擔心天災、蟲害,人力各種因素。
以後倒是可以考慮買點房屯著,免得錢財在身上,總被他一個手鬆就花光了。
價錢談妥了,帶著戶籍與主家的房契去衙門一趟,簽訂了四年的租賃協議,落腳的位置便是有了。
鄉試多安排在院試的後一年,三年一次,但是明年的鄉試,顧璋是不打算下場了。
他的目標,放在四年後的那一場。
雖然沒有老家的院子大,但顧家人都知足常樂。
顧大根一把子力氣爬高爬低,把家裡好生捯飭一番,他趴在屋頂上,稀罕道:“府城房子就是不一般,瓦片裡不知放了啥,又不漏雨,屋裡又亮堂,我學會了,日後回家也給家裡改改。”
顧老爺子也開始做些沒帶來的小家具,一點點填補家裡的空缺。
王氏和秋娘麻利地洗洗涮涮,一桶桶水被提上來,屋子沒多久就煥然一新,地上青磚都鋥亮透人!
問心學院要求到學院的日子很快臨近。
顧璋到學院報到。
問心學院在半山腰,沿著石階兩側都是銀杏樹。
如今入了秋,滿樹茂密的葉子都黃透了,滿地的落葉也是金燦燦的,踩上去會發出哢嚓哢嚓的細碎聲響。
“哢嚓~”
顧璋沿著石階往上走,看著周圍黃得滋潤的美景。
且不知,許多上山路上的人,也都在看他。
問心學院裡,有正在備考鄉試的秀才,最年輕的一批也多十六七歲,也有考中舉人,但是沒考中進士,繼續回來苦讀的,年紀範圍就更大了。
若用現代學校類比,大約是高中和大學的混編學院。
而顧璋,十一歲,宛如走錯了門的小學生。
“今兒不是探視日,怎麼會放家眷進來?”
“不是,你沒聽說啊?今年院試的小三元才十一歲,我估摸著他就是顧璋了。”
“什麼?”有些學子確實不關注自己已經過了的考試,隻往上看更高階的考試,但聽到也愕然:“你再說一遍,小三元?十一歲?”
想想自己十一歲,連四書五經都沒背完,童生都還不是,都忍不住有些懷疑起來。
“我倒是聽說他做出一種能讓人清涼的神仙水,今年院試炎熱悶蒸,許多人沒發揮好,說不定是沾了這個的光。”今年因為炎熱沒發揮好的學子不忿地小聲道。
這個開學日。
兩種截然相反的言論,就在學堂裡傳播起來,而且傳播的很快,畢竟人有了名氣,是非也自然多了起來。
顧璋對此還一無所覺。
他正在寫文章,這是書院的入學測試。
問心書院內分兩個平行的院,一個是準備鄉試,備考舉人,另一個是準備會試、殿試,備考進士。
每個院內,又分甲、乙、丙、丁四個組。
甲組是最優秀的,可以下場一試。
乙組次之,還需努力進學,若想搏一搏,也可參考試試,但大多都名落孫山。
丙組是已經完成基礎學業。
丁組則是每年新生。
在學院中,師長會按照不同的學習進度,傳授不同的課業,分層教學,學子們隻需往上努力,一步步踏實走就是。
如今進行的,就是今年入學新生的測驗,以便分到不同的班,也便於師長了解學生情況。
畢竟院試的考卷,是不對外公開的。
【民之大事在農】
【周禮言農政最詳,諸子有農家之學,曆朝曆代研究農務……】
【試以一地為詳,陳教農之策。】
顧璋通讀這篇策問題目,確實和此前相對簡單的童生試大不一樣。
不僅要對題目有一定的想法,還要有足夠的依據來支持自己的觀點,最後還要給出切實有一定可行性的想法。
顧璋構思一番,打算寫自己的老本行。
想要百姓過得好,農業發達,不是思想教育、或者鼓吹形式上的東西,或者一些降低稅的政策能徹底解決的。
要不那麼多朝代,那麼多賢明的君主,怎麼都沒解決這個問題?
上下五千年的曆史,也隻有農業技術發達的新社會,才再無餓死之人。
顧璋落筆:
“民之大事在農,農以穀為命,欲穀盈倉,在於利田、養種……”
他對永河村的土地情況已了如指掌,後又一共四次來回府城與縣城,也算是觀儘寧都風土。
對寧都的地形地貌、基本氣候,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斟酌思考,最後以永河村為模板,以小見大,談及整個寧都土地農業情況。
若使用得當,可廣泛的使寧都這片土地的收成都達到兩石。
因斟酌到底要寫到什麼程度,顧璋寫了許久,等寫完時,有大半的人都已經交卷了。
顧璋將答卷交到前麵,便散學回家了。
隻等出成績後,按照院試7成,入學考3成的成績,入不同的教舍,再正式開始官學的學習。
兩日後。
發卷放榜。
顧璋穿過滿是小吃的街巷,選了兩個沒嘗過的小吃,心情不錯地往學院走。
到學院的時候,正好吃完。
“讓我看看!”
“我排在前麵!”
一群人正在聚集在一起,看牆上張貼的排名宣紙。
顧璋也走過去,他下意識從前往後看,找自己的名字。
掃完第一列,沒有。
顧璋又去看第一列。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那人大聲道:“小三元,你的名字在後麵三列裡,跑這麼前看什麼?”
顧璋回頭看,是項門。
他眼裡不似道歉那日的屈辱,有些得意,眼裡藏著奚落和惡意。
他聲音很大,一時間看榜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原本沒注意到顧璋名次的人,這會兒也都下意識去後三列找。
擁擠的人群中頓時傳來詫異的驚呼聲。
“還真是,顧璋的名字在倒數第三列。”
“不會吧,他不是連中三元嗎?怎麼跑到這麼後麵來了?”
“是不是搞錯了?院試前十名,都在前三列啊。”
顧璋拍了拍肩膀上被碰過的地方,朝著榜單後麵走去。
人群慢慢分開,好奇、打量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
顧璋皺眉,即使他文章有問題,也不至於落到最後三列去吧?
那幾乎是倒數了!
不可能這麼差吧?
但穿過自動分開的擁擠人群,他確實在倒數第三列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還不是前頭,而是倒數第三列靠後的位置。
項門在後麵笑道:“咱們小三元雖然出身農家,但恐怕連地都沒去看過,竟寫出畝產兩石的離譜言論來。”
“兩石?這未免也太離譜了。”
“能寫出畝產兩石,這排名也難怪了。院試能得魁首,我看確實有神仙水的功勞。”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不斷傳來。
顧璋得到了一個關鍵信息。
就跟上輩子考試時有那種重點小冊子一樣。
這個時代許多考生都家境不錯,不曾接觸農民,土地。但是農又是科舉裡逃不開的一個話題,所以有人專門出了一本小書,裡麵總結了許多關於農業的“常識”
幾乎是所有科舉考生都會背的一個東西。
比如不同糧食的畝產、比如水稻和小麥什麼時候種,什麼時候收。
許多像是金瑎這樣連水稻和小麥放到眼前,都分不清的讀書人,就是靠這本書來對答。
而這本書裡,給小麥的畝產定義,寧都良田均產一石4鬥,劣等田均產六鬥,越往邊關苦寒之地,畝產越低,一等田也可低至一石。
而他的這篇文章,就相當於犯了違反教科書裡的常識性錯誤,讓人感覺起來,就像是寫“m國的首都是湖南”一樣離譜。
大眾的解法,是用各種政策和方法,鼓勵開荒,提高農民種地的積極性,有了更多的田地,越努力的種地,就會有更多的收成,日子就會過的更好。
肥田之法並非無用,但按照那本劃重點的金科玉律小冊子上說的,最多也就是相比均產多個一兩鬥。
也就是從前永河村顧德貴的偶爾能到的產量,種田的老手,細心護養土地,照看麥苗,也無天災人禍,風調雨順才能增產一兩鬥。
顧璋不知道為什麼永河村的畝產,竟然完全沒有傳到府城,連一點名氣都沒有,但他猜,多半和吳縣令脫不了乾係。
想明白前因後果,知道為什麼自己排名會倒數。
顧璋差點就氣笑了。
不遠處。
問心學院後山一棟小竹樓中。
燕老正和一白發老者交談。
“能得燕老指點,那是學子們的福氣!”白發老者正是書院院長,得知燕老要來他們學院教書,心中歡喜。
薑武從門外快步走進來。
他嚴肅著臉,彎腰在燕老耳邊說著什麼,板正的國字臉,看起來像是在彙報什麼重要的公務。
院長極為有眼色的避嫌走遠,不去聽自己不能聽的事,就這樣生生錯過了這一大事開端。
“老爺,小石頭被人欺負了,他被一大群學子圍起來,您快去看看吧!”
誰知這濃眉大眼,一臉正經的人竟是在說這話?還故意含糊其辭,誇大情況。
燕老臉色一變,連忙起身,大步往外走:“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