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還是被毫無保留地信任的愛護,猝不及防地軟化了周身尖刺。
燕老一言,也讓滿場皆驚。
上達天聽?
不過是一小兒寫的文章,有必要鬨得這般大嗎?
***
寧都府城,燕府。
與上次考試來暫住時相比,這座宅院已經大不一樣。
“您搬來府城住了?”
“受邀來問心學院當夫子。”燕老想了想,還是承認道,“這不放不下你這個小潑猴,就應下來了嗎?”
顧璋鼓起臉:“我怎麼就成小潑猴了?我分明超乖的!”
“一個沒著眼,天都要被你捅破了,不是小潑猴是什麼?”燕老笑道。
顧璋見他如往常一般開玩笑,也順著杆子往上爬,嬉笑著接道:“我這麼小,可夠不著天,若不是師父遞來了長棍,哪裡能去捅天?”
師徒兩人如往常一般打趣。
不過有些事,終究要說開。
顧璋坐下來後,猶豫了片刻,第一件事,就是直言道:“我剛剛給一個人下了爛嘴的藥。”
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敢愛敢恨,敢想敢做,甚至手段也絕沒有半點聖人之風,做了也絕不後悔。
對他來說,隻要能達到目的,不管走條路都是一樣的。
人終究有一天是要死的,甚至若意外突然到來,明天就可能會死,若不能依照著自己舒坦的性子過,死了都要後悔。
若燕老不能接受,表麵的平靜再美好,也不可能持久。
“定是那人有事惹到你了。”燕老肯定道,弟子的人品他是信得過的,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坑害他人。
顧璋藏在心裡的隱秘角落,小心掀起一個角,往外稍微露了一點。
宛如長大的老虎,伸出鋒利的爪牙。
燕老聽完,也覺得項門著實可惡。
他想,若是他,也肯定會想法子處置,比如在學業上壓住他,絕不給他超過的機會,去和夫子講清楚真相,揭穿這人陰暗的一麵……
他腦子裡百轉千回,有許多種辦法,可沒有一條,是直接給人下爛嘴的藥,讓人疼得再不敢開口的。
可最後效果是一樣的。
而且,他的法子,好像還慢些,也就是說出去好聽體麵,有君子之風。
燕老想起大哥來信中說的話,突然覺得好像觸摸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如今大理寺丞被譽為當世包青天,不也善用詭詐之計謀?也同樣是他的至交好友,怎麼換做是小石頭就不行了?
他笑著點點小徒弟的腦門:“你還說自己不是小潑猴。”
顧璋委屈地摸摸腦袋:“您不覺得有問題?”
燕老:“隻要你明事理,知大義,走正道。具體如何行事,便是你的自由。”
若樣樣都按他想的來,正如兄長所言,和傀儡又有什麼區彆?
顧璋都有些驚喜。
這個時代,講究君子之風,聖賢之道,竟然真能接受他有些偏頗的行事風格,真是太難得了。
顧璋高興地撲上去:“師父!”
他烏眸晶亮,“今天您其實信了我的文章吧?覺得能讓寧都增產。”
“嗯。”
顧璋嬉皮笑臉地問:“那我若有一日,說能讓雞長出六條腿,八個翅膀,您會信嗎?”
燕老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說,我且看你還能怎麼皮?
顧璋縮縮脖子,他是沒這個本事,但是末世裡,確實有這種變異雞,可不是瞎說。
他委屈叭叭控訴:“那您之前還給我準備了軟墊。”
燕老提起那個就又氣又笑,反問:“那軟墊不是被你當坐墊了嗎?倒是我替你試了試。”
他有些明白,為什麼薑武嘴裡老喊臭小子了。
顧璋想起那日推門的驚愕,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師父乾嘛自己試?我跟您說,以後這種事,喊薑武叔!他皮糙肉厚,不怕!”
薑武:???
虧他這段時間操心勞力,今日還助推了一把,臭小子就是這麼報答他的?
他皮笑肉不笑道:“你小子習武的時候皮緊著點,我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皮糙肉厚。”
顧璋連忙轉身告狀:“師父,你看他!”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
燕老笑起來。
薑武沉悶的性子,都被小石頭帶活泛起來了,今日在學堂那話,從前可說不出來。
“你們的事,我也管不了嘍。”
薑武拎起顧璋,往演武堂走:“休息了這麼久,我看看你有沒有退步。”
“救命啊!會出人命的——”
***
燕老致仕時,新皇多次挽留。
還是太醫下了最後通牒,說他若再忙於政事,奔波勞累,日後可能都無法走路,這才放他致仕。
燕老幾十年的遍布整個大宣朝的政績,足夠讓人留有深刻的印象,餘威久久不散。
雖離開朝堂,但朝堂中處處有他的影響。
如今早朝上,一封兄替弟奏的奏折,重新喚起了文武百官的印象。
“一整個村子均產兩石?”
連明盛帝都有些驚訝了,他不是那種不識五穀的皇帝,皇莊中的田地,他每年都會抽空去耕作。
肥沃的土地,派人精心照料,皇莊裡的麥子,也從沒有過2石的產量!
他下意識有些驚訝,覺得不可能,但若是假,怎敢千裡迢迢,用五百裡加急往京城送?
而且……趙曠想到小石頭,心中第一反應竟不是質疑,而是隱隱有些期待。
百官也都驚駭,他們覺得燕老、燕家不會無的放矢,但此計竟然由一個十一歲的小秀才提出來,是不是有些太駭人了些?
“我記得燕老這個弟子,十歲童生,十一歲秀才,雖天資聰慧,可會不會有些太小了?”
“竟然才十一歲嗎?豈不還是個孩童?”
百官相互看看,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明盛帝開口道:“此子確實不凡,諸位愛卿有所不知,此前龍骨車、……如此種種,皆有小,顧璋功勞,朕還曾賜他‘才智英敏’匾額,如今看來,著實不凡。”
“朕倒是覺得,不乏有這個可能。”
趙曠此言一出,即使心中再震撼,也不由思考起了若這封奏折為真的可能性。
“若整個寧都真能提高如此產量,單論變多的部分,就足夠邊關軍隊吃幾個月了!”
“自古百姓多艱,穀貴民饑,穀賤民窮,歸根到底,還是畝產實在太低,若燕老所言無誤,此乃大善之舉!”
“若寧都畝產可至二石,寧都賦稅相較於往年,可提高至少三成,不知燕老所言,可否屬實,皇上定要速速派人查明才是!”
從未有過的先例,但越想越心驚,大殿之中引起一陣波瀾。
武官估摸著糧草,文官惦記著江山社稷,民生穩定,戶部計算著賦稅……
牽一發則動全身,糧食產量上升,民心會齊,少有人餓死,百姓手頭有錢會去花,小商小販的生意也會變好,稅也會變多,一切都能流動起來……
農之一事,從來都牽扯甚廣。
畢竟農耕時代,大部分百姓就是靠種田為生,這樣大的一批人群,若讓他們好了,自然受益無窮。
能站在朝堂上的,每一個人心裡都清楚這個道理。
不論信與不信,都言道:“臣懇請皇上立即派遣欽差前往寧都,查探永河村情況,並立即逮捕收押原縣令徹查。”
“臣附議。”
“臣附議。”
很快,欽差從京城出發,走水路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寧都。
***
顧璋從燕府回來。
在家門口看到了一輛有些眼熟的馬車。
“金瑎?”
金瑎從馬車上下來,有些著急:“我都聽說了,早知道我這幾天就不告假了,他們真煩,自己做不到,還覺得你也不行。”
顧璋挑眉:“你覺得可行?”
金瑎連忙點頭:“那當然!你可是做出那麼多玩具,想出自行車、龍骨車,比我還厲害的小石頭!”
顧璋好笑,總覺得最後那句才是金瑎想要突出的重點,所以比他厲害,就一定特彆了不起嗎?
“他們能做出自行車嗎?”
“他們能做出龍骨車嗎?”
“他們能做出神仙水嗎?”
“不也都做不出來,但你不都做出來了?!”金瑎小心翼翼瞧了一眼他的神色,瞧不出失落傷心的表情,但還是擔心,拍拍胸脯鼓勁兒道:“我信你!”
顧璋給他倒了杯水:“彆激動,我都不激動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金瑎也說渴了,趕緊喝了一口水。
見顧璋真的沒事,他才算放下心來,然後樂道:“我跟你說個稀奇事,你早上說的那個怪病,他好像真的得了!”
“我發現小石頭你不僅腦子開過光,連嘴也開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