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足足持續了一上午。
約莫有兩個時辰。
臨近午時, 鑼鈴才敲響,學子們陸陸續續從教舍中走出來。
“張兄感覺如何?”
“幸也!這次考卷所察,都複習準備到了, 也就第一道算學題稍難了些,不過也解了一些, 應當不錯!”
學院內, 到處都是討論題目, 互問經義、策論、算學的聲音。
大多人心情都不錯,他們這段時間學得勤奮又刻苦, 答卷都寫得滿滿的, 答得也流暢,感覺十分良好!
討論聲中,最受人關注的, 莫過於算學的第一題。
“第二道不應該是232畝田嗎?我一下就算出來了, 不可能出錯的, 應該是你哪裡有疏漏。”
“你定是沒注意後麵的那句。根據我朝田籍,根本不需要將前麵那些數字套用來算,因為是以戶為單位的。”
即使難了點, 當然也不可能隻有顧璋一人能注意到坑的存在。
答案對著對著,第二題的坑就被揪了出來。
從教舍到食堂、從食堂到學院大門口, 處處都能隨時爆出驚呼聲。
“什麼?!!!”
“我都沒注意到, 那豈不是連第一題都不如?第一題多少還寫了點!”
“也不知是哪位夫子出的!還把前麵的數字給得那般詳實,實在是……實在是!”
顧璋聽了半晌, 見那學子憋得麵色發紅, 都沒能把這個“實在是”憋出來。
但想也知道,無非就是“心黑!”“奸詐!”之流的詞。
估計嘴上不說,但是心裡早就罵罵咧咧起來。
倒是有平日裡關係不錯的, 湊過來小心打聽:“顧璋你兩道算學題答出來了嗎?”
若顧璋也失手掉進了坑裡,他們還有希望,但若顧璋做出來了,他們原本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顧璋笑中帶著點失落:“做是都做出來了,就是,哎,不說了,吃飯去。”
這聲唉,又低又沉,道儘了酸楚和遺憾。
聽得這個掉坑的學子,直接狠狠地共情了,對,就是這個感覺!
交上答卷前,覺得信心滿滿,得知答案後,從飄飄雲端,直接墜落到冰冷寒潭,忍不住抱住可憐的自己。
“哎,我也是。”說完他似乎覺得還不夠,又重重地歎了一聲:“哎~~~”
顧璋努力壓住想要上揚的唇角。
忍住想要噗嗤一聲笑出來的衝動,保持著溫潤和煦的淺笑,又帶著點明顯的失落,任誰來問,都是搪塞之語。
看似誰也沒問到具體情況,顧璋到底做沒做對一事懸而未決,但看顧璋的表情,幾乎都下意識覺得,他多半也不樂觀。
食堂。
他們四人找了一張小桌子坐下來,這是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
他們三人一路見顧璋應付眾人的說辭,都有些無語凝噎。
看起來很真實,但就是沒一句準話。
真要是信了這張臉上的表情,他們這朋友就不用當了。
黎川問:“第一題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他沒解出來,但好在心細,後一道沒掉進出題者挖的陷阱。
顧璋好奇:“你怎麼篤定我知道第一題的答案?”
金瑎有點嫌棄食堂的飯食,苦著臉道:“要是你都解不出來,估計沒人能解出來,夫子不可能出這樣的題目。”
顧璋歎氣,“居然被看穿了,可惜了我的奧斯卡影帝一樣的演技。”
“奧斯卡影帝是何人?竟然鬥膽稱帝!”
顧璋:“……”
他卡頓片刻,解釋道:“演技很好的人。”
金瑎道:“演技確實不錯,要不是了解你,還真的被你忽悠過去了。”
看著他們三人好玩的表情,顧璋不住“噗呲”一下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後合。
感覺動靜有點大,他連忙以手掩口,低頭憋著笑。
金瑎三人目光對視,眼底都透著一絲無奈,渾身上下都透著“我不認識此人”的氣息。
顧璋笑完,還是將那兩道算學題的答案告知他們。
金瑎和黎川都在第一題上有失誤,但第二道都沒掉進丁夫子挖的陷阱中。
黎川靠的是耐心細致,金瑎則是家學淵源,家族裡即使不讀書的人,算學好的也是一把一把抓,還是正兒八經的營生。
餘慶年倒是相反,第一題做出來了,反而在更簡單的第二題上全錯了。
“是我疏忽了。”餘慶年苦笑。
金瑎搖頭:“也不能這麼說,你出身好,都沒接觸過田地,自然不會往那方麵想。就像我,永遠也寫不出你擅長的那種辭藻絢麗,典雅清正的文章。”
黎川突然道:“餘兄若不多接觸些百姓生活,算學一道還是小,日後怕是隻能寫出繡虎雕龍的官樣文章,若日後為官,一言一墨,便有不知多少百姓要受難。”
顧璋眯起眼睛,眼裡有些許詫色。
他知道他們之間有點問題,但也真沒想到,黎川能說話這麼直。
他抬頭就看到餘慶年臉色微白,握著筷子的指節繃緊,金瑎也有些被駁了麵子的尷尬。
畢竟誇餘慶年的話,是他說的。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顧璋笑著打圓場道:“我的詩文不也老被金瑎說是不開竅的木頭嗎?”
“來學院就是為了學這些。”
他見餘慶年和金瑎麵色好些,又話風一轉,玩笑道:“不過確實要多了解點,若不是這點疏漏,餘兄這次恐怕真能如願以償,奪了這榜首去。”
黎川抿唇,定定的看向餘慶年和金瑎。
若不歡而散,他們心中真如那日所言所想,這友人不要也罷。
餘慶年苦笑一聲,有些抹不開麵子,但想到那日看到的村民,還是作揖道:“其實那日起,我就察覺到川弟待我態度有樣,本該我這個做兄長的坦誠,隻是礙於麵子,遲遲不肯說開。”
“如今讓川弟來當這個責,是為兄的不是。”
顧璋心裡鬆了一口氣,畢竟相識一場,少年時的情誼不牽扯其它紛擾,總是最純粹的,他不想因為這點事鬨得不愉快,最後走散了。
顧璋側頭,看到黎川嚴肅表情下的無措,失笑道:“我日後可得注意著點,要不什麼時候被黎川抓住了,怕是也要劈頭蓋臉一通了。”
黎川聽懂了他的暗指,說他說得太直白,抿唇道:“對旁人,我可懶得說這些。”
顧璋故作忐忑:“那我以後可得注意!黎川一看就知最偏愛我,到時候罵得肯定更凶。”
黎川頓時挪開眼,若不是失禮,他都想把耳朵捂起來。
這話怎好入耳?!
席間原本凝滯的氣氛,也都被顧璋徹底攪散。
餘慶年都笑起來,儼然散去最初想要離席而去的尷尬和被挑釁的怒意。
“所謂忠言逆耳,有川弟這般友人警醒,實乃吾之大幸。”餘慶年見顧璋從中調停的努力模樣,感覺心中熨帖。
但見顧璋的表情,卻忍不住調侃道,“璋弟也有害怕的事?還忐忑起來了,難不成真怕川弟罵你不成?”
黎川本就對顧璋輕易說出口的什麼“偏愛於我”感到不自在,努力冷臉道:“他皮不知多厚,怎會有怕的事?”
顧璋唉聲:“你倆倒是好得快。我一下變成討伐對象了,簡直太可憐了。”
“這飯是吃不下去了!”顧璋端起盤子“傷心欲絕”地離開,留下一個淒涼的背影。
這一幕被食堂中不知多少人看到。
一下就坐實了他剛剛親自捏造的“真相”。
“看來是真沒做出來,你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怕是受了打擊,畢竟黎川和餘慶年可都不是好惹的。”
“平日裡三人霸占前三名,如今就他一人落後,多少還是要傷心的,畢竟年紀小,麵子上掛不住也是正常的。”
原本覺得自己考砸了的人,心中頓時升起希望。
如果兩道題都砸了,那不就相當於比前頭的內容嗎?
前頭那些他們可做得不差!
而且裡麵有一部分,顧璋還沒學過,不信比不過!
這下,原本摩拳擦掌的學子們,都紛紛有了信心,甚至已經在腦子裡想好了,等出成績、公榜那日,要如何紀念下這一輝煌時刻。
起碼能吹好幾年。
等五月豐收過後,增產屬實。
這簡直能吹一輩子!
日後老了,都能挺起胸膛對兒孫說:“你爺爺我從前考試還勝過他,不信你們瞧!”
屆時,定能收獲到一陣驚呼、和崇拜的眼神。
不為彆的,顧璋二字足矣。
***
顧璋起身離開,黎川他三人也追上來。
金瑎和餘慶年碗裡的飯食都沒吃完,其實也是吃不下去了。
今日考試,學院大門緊閉,不讓小廝進來,他們雖然隻考一早上,但是甲組和丙組要考一天,他們就隻能吃食堂了。
金瑎還好奇:“顧璋你竟然都吃完了?我記得你平時不是嘴最挑嗎?各種都要花錢買最好的吃。”
顧璋其實也覺得不太好吃,他喜歡吃好的,但是也不是不能吃差的,畢竟在末世,什麼沒吃過?
顧璋道:“見識過饑荒的百姓,就沒什麼吃不下去的。”
餘慶年和金瑎腦海中都浮現那日看到的難民。
金瑎不言。
餘慶年倒是躊躇片刻,倒是問起了長陽、西山幾個村的情況。
他那日就被嚇到了,而且才不到一月,怎麼會有人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而且不是還沒減產嗎?
顧璋倒是說了一些,比如為了防止真的減產餓死,提前省出口糧,一日隻吃一頓,其餘全靠周圍野菜充饑。
趕路來的人稍好些,一日可吃兩頓,但全是乾糧,沒有營養不說,連熱乎氣都沒有,更難的是,全天靠雙腿走路,時間又長。
“餘兄想想,他們可是靠雙腿,硬生生趕在馬兒前到了。”
沒死隻能說人的韌勁兒太強,還能剩個皮包骨。
他們走到附近的涼亭,顧璋也不想多說這些沉重的,他換了個話題:“等升入丙組,就要選分齋學了,你們打算選什麼?”
丁組其實算是在打基礎,也算是磨一磨考中學子的傲氣,故而學業較重,也無其它課業。
但升入丙組後,內容將會更深、更難,不是簡簡單單重複努力就能提升的,要博覽群書開拓視野,思想也要跟著進步有深度。
師父領進門,打好基礎之後,就靠個人了,故而學院的課業安排會稍微輕鬆些,隻有早上有固定的課程。
下午則分齋教學,開設禮節、音樂、騎射、書畫、史學、律學等課程。
顧璋道:“我打算選騎射,再選一門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