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號舍不是真號舍。
而是顧璋選了個名下的一間門寬敞宅子, 他請了一名曾經修繕過的寧都號舍的漢子來造的。
這個有些破敗的“小房子”三麵是牆,下麵是泥土地,當然遮雨的頂還是有的。
其內有三塊木板,架在牆壁和牆壁之間, 最高處的一塊是擱板, 中間門一塊是桌案,最下麵一塊是坐的地方, 看起來就擁擠又狹小。
和顧璋記憶裡的, 簡直大不一樣。
當然不是號舍變小了, 而是他這四年長高長開了。
從前覺得還算寬敞的號舍, 現在看來恐怕有些擁擠憋悶,施展不開手腳。
造這個號舍的漢子,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是按照考場裡的模樣造的, 但是現在看起來,實在是太委屈小農神大人了, 他試問道:“要不,我給您改大點?”
“不改了, 就這樣。”顧璋歎了口氣,然後悻悻然道:“你在旁邊,再給我蓋三個一模一樣的, 裡麵隨你發揮, 比如屋頂漏雨, 桌板不穩, 考場什麼樣你就怎麼蓋。”
“啊?”漢子愣住,實在想不通,但他撓撓頭, 也按照顧璋的意思又蓋了三間門,田裡那些他們不也是想不通?有收成就行!
這漢子拿著忙活了一天的工錢回去,給家裡帶了一塊油水很足的肉,晚上一邊回味著肉香,一邊抱著媳婦嘀咕這事。
女人堅定道:“這有啥好琢磨的,小農神大人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用處,咱得了工錢,還吃了頓肉,多好。反正依我的經驗,能沾上大人的事,都是好事!”
***
這次秋闈,顧璋是報了名的。
這個模擬號舍修好,他就約了金瑎他們一同前來,這個苦當然不能他一個人吃。
兄弟此時不坑更待何時?
他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誆人,說能大幅度提高對抗意外的能力,還能鍛煉心態以保證發揮,把這個法子誇得天花亂墜,半點不說其中受罪。
他成功把人好奇心給勾起來了。
“竟然還有這樣的法子?”
金瑎三人疑惑又好奇,甚至還有點不信,但想到顧璋一向鬼點子多,腦筋靈活,即使有些擔憂被坑,也還是都跟著他來了。
空無一人的宅子,秋風吹過甚至能掃起一卷落葉。
站在簡陋破舊的號舍前,三人麵麵相覷。
顧璋這才笑眯眯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咱們一人出一題,湊一張試題,然後就模擬正式考試,吃喝拉撒都按照正經的來,在這個號舍中考三天,此謂模擬考。”
“模擬考?”餘慶年品琢,他覺得這個點子不錯,“家中長輩和學院,也總按照鄉試考題來模擬,倒是沒有連同環境也一起模擬的。”
顧璋道:“我也是聽到一群學子籌備應試,筆墨、吃食……各個方麵都考慮周全,不免想起四年半前見過的號舍,這才生起了這個念頭。”
畢竟他也沒試過在考舍中過夜,還是足足三天兩夜。
黎川也讚道:“此計甚妙!”
他一本正經地分析:“完完全全按照鄉試的流程走一遍,有什麼缺的,難以應對的,都能提前發現。”
金瑎走過去看了一眼號舍,用手摸了摸桌板,歎氣:“這豈不是要多受一遍罪?我就知道,天下就沒那麼好的事,尤其是從顧璋你嘴裡說出來。”
“嗯?”顧璋喉間門發出威脅的聲音,手還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勒,“你這是說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金瑎哪裡掙得開他的力道,連忙舉手求饒:“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咳咳,錯了錯了。”
他還朝黎川和餘慶年伸手求助:“大哥二哥救我!”
“該!”
顧璋還道:“聽說還有臭號,我覺得可以給金瑎號舍旁放個恭桶。”
“這可不行!”金瑎嚇得都要哭了,連聲討饒。
確定好模擬考的時間門,他們都去學院請了假,然後回家裡告知了一聲。
這日。
他們一人帶著一道準備好的考題,相聚與問心道的這間門二進宅子。
四間門號舍前方放了一張木板,他們將題目都貼了上去,組成一張考卷。
“這四間門如何分?”
顧璋提醒道:“這四間門裡隻有一間門是好的,剩下三間門裡,都有各種問題,可能漏雨,可能漏風,可能桌板有坑。”
三人:“……”
“璋弟可謂用心良苦。”餘慶年溫潤笑道。
顧璋理直氣壯道:“那是當然!”
隨即被三雙眼睛齊齊看過來,顧璋心虛的摸摸鼻子,訕笑道:“你們先選,最後一間門留給我,這樣總行了吧?”
黎川運氣好,進了最開始修的那一間門,不過他本人也不知道。
這次模擬考試,就這麼開始了。
顧璋一進去,就有種張不開手腳的感覺,但也不算難忍。
不得不說,模擬考還是有用的。
從第一天就開始暴露出問題。
走到哪裡都有人伺候的小少爺金瑎,夜晚給自己點蠟燭的時候,差點把手燙到,就差把考棚一起燒了。
夜裡在堅硬的木板床上蓋著薄被,根本抵擋不住夜晚的寒風,餘慶年當晚就咳嗽起來。
不僅如此,號舍狹小,無法將腿伸開,要睡覺也隻能像是蝦一樣彎著身子打個盹。
這樣睡一晚起來,連顧璋都覺得渾身酸痛,腦子也沒第一天好使了。
足足三天。
既要忍受嚴苛的環境,還要保持腦子緊繃,高速運轉,產出足夠優質的內容。
疲憊不堪還要繼續咬牙堅持,實在是對身心和意誌力的一大考驗。
等到第三天日落黃昏。
從號舍中走出來,四人都是一副灰頭土臉、備受折磨的邋遢模樣。
顧璋從號舍出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伸個懶腰,舒展憋悶的筋骨。
三人看到他的動作,都下意識跟著模仿起來,畢竟看著就覺得舒坦,身體像是從骨頭裡發出“要跟著做”的叫囂。
顧璋看到最嚴肅的黎川做這個動作,忍不住一下朗聲笑了出來:“哈哈哈!”
他們相互看看對方,都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灰頭土臉,還有點邋遢的模樣,都紛紛相視而笑。
“哈哈哈哈——”
“這號舍也太小了!”
“就為了不多進一次這個號舍,這次拚了命也要考上。”
一起笑過,吐槽過,見過彼此狼狽的模樣,原本就不錯的兄弟情誼,仿佛都更近了些。
各回各家,好生休息了一晚上。
等再相聚的時候,一個個都恢複了翩翩讀書郎的體麵模樣。
他們坐在一起,推心置腹地商量起各自遇到的困難。
金瑎率先拿出自己的答卷,上麵赫然被燭火燎了一個黑色的小洞:“點蠟燭一定要小心!我就是一個不小心被蠟油燙了手,卷也毀了。”
若是正式鄉試,這樣的答卷,定會因為卷麵不潔被落。
顧璋毫不留情地戳破:“你可不是不小心,是從沒自己點過蠟燭吧?彆抱著是自己粗心的想法,回去多練練。”
金瑎被說中,鬨了個大紅臉,側過身去:“哼!”
餘慶年也道:“夜間門風寒,被褥不能帶太厚的,但還是儘量帶保暖些的,咳咳,可以在被褥兩端加兩條細布,免得被褥亂跑著涼。”
餘慶年說著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四人中最大的,平日裡舉止言行也以兄長自居。
如今當著三位弟弟的麵,承認自己夜裡睡覺會踹被子,這實在是讓平日裡重名聲的他有些羞赧。
黎川最為心細,雖然他沒遇上太多問題,但是他體驗過一遍,將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甚至還拿出一張紙:“除了我剛剛說的那些要注意,我覺得時間門安排上,我們也可以適當調整一下,不必跟著學院安排的走。”
學院給出的參考,是一套標準,卻不一定適合所有人。
比如給策論留一整天的時間門,是為了讓學子好生研究,反複斟酌思量,但是對顧璋和餘慶年來說,根本不必花這麼久。
對金瑎來說,詩詞那題,放在最開始精神最好的時候答,反而更好,更能發揮出他的優勢。
讓人眼前一亮的詩詞,指不定就能給考官很好的印象,以提升總體判卷的優劣。
若等到最後筋疲力儘了,身體和頭腦都在苦苦煎熬,有再多的靈氣也被榨乾了。
黎川說了半天,將他們沒注意到的許多細節,全都一一告知,無半點藏私。
顧璋感慨:“還是你細心嚴謹。”
黎川認真道:“若不是璋弟你想的法子,我也沒機會總結出這麼多來,著實助力良多。”
餘慶年也拱手道謝:“能得璋弟這般良友,實乃吾之幸事。”
他們討論了足足一個時辰。
從如何應對答題、分配時間門,到如何吃喝睡覺,補充精力應對考試。
在所有考生中,其實乾硬的餅子是最佳選項。
不帶肉餡不容易拉肚子,即使被檢查的人掰碎了,也不影響入口的口感,不帶水分也不容易壞,最重要的是直接吃不浪費時間門……反正好處多多。
但實際吃下來,他們卻都覺得不得勁。
金瑎摸摸鼻子:“我覺得吃到最後,肚子是飽了,但是嘴裡總感覺缺點什麼,渾身不得勁。”
太乾、太噎,而且連吃飯的時間門都省,腦子連個放鬆的時間門都沒有,反而最後讓狀態下降了。
他們商量著改了食譜,反正能帶砂鍋和簡易炊具進去,還是做點熱乎的吃。
顧璋更是動了心思,越是艱難困苦的環境,他越想要弄點好吃的犒勞自己,要不可太受罪了。
***
轉眼就到了中秋前一周。
這是一年中氣候最好的日子,不冷不熱,秋闈也如期舉行。
學子們在貢院大門口,都帶著許多行李,因為要在貢院裡待三天兩夜,所以除了筆墨紙硯之外,還有砂鍋、薄且無夾層的被褥,食物,更有甚者帶了掛在門口的簾子。
排隊進入的速度很慢。
因為搜身很嚴,四名侍衛搜查一名學子,如果搜到了證據,就獎勵五兩銀子,這接近他們半年的俸祿,都搜得無比認真。
誰要是想夾帶,都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抵得過侍衛想要得近半年俸祿獎賞的決心。
顧璋本以為,沒人會傻不愣登的夾帶。
不料排隊進入貢院的隊伍還沒前進多少,就聽到前麵傳出一陣喧嘩的聲音。
“不是!這不是夾帶!”嘶聲力竭的喊聲穿破還黑沉的天空。
顧璋瞌睡都被激飛,睜眼朝前方望去,居然真有人夾帶?
這聲音聽起來,好像還有點熟悉,不會是他們問心學院的學子吧?
那衣冠不整被拖出來的學子,抵死不承認那是夾帶,要求主考官大人還他一個清白。
侍衛不識字,見他反應如此激烈,也不敢斷定,隻好進去稟報。
蕭學政三年任期已滿,升遷了,主持這次鄉試的大人,是朝廷新派來的提督學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