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璋才剛剛認出來,被扣著的那人是項門。
金瑎恰好和他分在一個考區,他們站在一起排隊,他皺眉嫌棄道:“真是丟咱們學院的臉。”
顧璋已經記不清上次什麼時候見他,依稀隻記得在兩三年前,他有日落下了東西,回教舍去取,撞見了在打掃教舍的項門,穿得不太好,見他就嚇得避開眼神,連忙落荒而逃。
他瞧見那一身價值不菲的衣衫:“他找到門道掙錢了?”
一家子都被利用乾淨了,還有誰能給他吸血?
金瑎也不知,但旁邊有學子低聲議論,“聽說他娶了個商賈之女,供他讀書。那商賈可真是倒黴,攤上這事。”
顧璋:“……”
還真是本性難移。
他沒想到的更在後麵。
被搜出來的紙條,還真的不是有關科舉內容的夾帶。
而是一則擬寫的休妻書!
據說是從筆杆中搜出來,和他本人字跡一模一樣。
主考官盛怒,他主持的鄉試出了這檔子事,日後定要淪作笑談。
當即判斷凡字條皆為夾帶,當眾杖脊三十,以儆效尤。
有學子在貢院前因夾帶當眾被處罰,貢院前的氣氛都嚴肅起來。
不少學子還謹慎地檢查自己的考籃,行李。
過了好一會兒,顧璋才排到大門口,他走進了大門側的小房間門裡。
四名侍衛見是他,先是麵色一喜,又有些局促起來。
顧璋將考籃和行李放在第一名侍衛麵前,又自然的張開雙臂,對他們道:“該怎麼檢查,就怎麼檢查,不必有所顧忌。檢查清楚了,對雙方都好。”
領頭的那人道:“得罪了。”
這才領著一人上前來,細細地檢查起來,但手裡動作明顯輕緩了許多。
檢查很細致,從頭發絲到鞋襪,全都細細排查一遍,杜絕所有不公的可能性。
經過了好一番折騰,學子們才順利入了貢院。
顧璋這次抽中的號舍無功無過,他檢查一番,又拿帕子沾了水,將號舍細細打掃一番。
有了之前模擬考的經驗。
突然進了略顯逼仄的號舍,也有了點應對的經驗。
他盤腿坐好,閉目養神,冥想排除雜念,以達到最好的狀態。
天光大亮,這場鄉試才正式開始。
此時思維最靈敏,精力最充沛。
顧璋先答經義,相比於此前科舉試,鄉試的經義考察範圍更廣,也藏了更多的坑,題義也需細細斟酌。
他將答紙封好,掛在高處的擱板上,隻用素紙來斟酌草稿。
等到中午,才稍歇下,拿出帶進來的食物吃起來,第一日尤為關鍵,吃食也新鮮,不必開火做飯。
故而他隻燒了點水,把吃食熱了熱。
吃完後,又洗了把臉,趴在桌板上打了個盹。
午休片刻,腦子也仿佛被騰空重啟,他看了一眼詩賦的題目,打算讓腦子先積累靈感,就翻回來,繼續看起了策問。
在入考場前,坊間門流言,新來的提督學政是世家出身。
不少夫子讀過此人往年所作詩詞,文章,都覺得他可能會更偏愛餘慶年那種華麗宏遠的文章,或者金瑎那種靈氣四溢的詩詞。
顧璋反而有些吃虧。
不過顧璋早打算好了,無論主考官喜不喜歡,他都還是以自己最擅長的方式來答。
但他看過策問的題目,卻覺得出題中規中矩,主考官的性格似乎與傳言中不同。
他也沒多想,按部就班地答起來。
四書義、易義、書義、詩義、春秋義、禮記義……每部分4-5題,相當於是填空+問答,題量之大令人咋舌。
後接三道策問,帶有思辨性質的提問考察,做文章以表達自己的思想和對策,是耗時間門最長的三題。
緊接著,就是五道算學題目,由簡至難,最後一道甚至會根據某地實際政務考察,複雜至極,不是尋常套用公式能解的。
最後還要賦詩一首。
顧璋腦子轉得快,筆下速度也不慢,也足足花了兩天才寫完。
他將稿紙收好,伸了個懶腰,拿出了他心愛的小砂鍋。
四周學子都已經昏昏沉沉。
有的寫得慢,夜裡著急得挑燈夜戰,如今疲憊與興奮並存、煎熬與亢奮時刻充盈大腦,人都有些處於不正常的狀態。
陡然聞到一股獨特的香氣。
幾乎不約而同地在心中罵罵咧咧起來。
又是這個香氣!
顧璋悠哉地用簡易炊具給小砂鍋加熱,加入早早烘得乾香不帶一點水分雞肉乾,薄如蟬翼的臘腸片等食材。
下麵則是撲了一層乾香的米。
這是他研究了許久,才研究出來不會做壞的“預製菜”
傻瓜式放食材和調料,隻要加熱就好,雖然沒有下館子那麼好吃,但是在貢院裡,絕對算得上絕頂美味了。
調料是顧家人試過好多次後搭配的,怕帶不進來,還細細的磨成了粉,和鹽放在一起。
這些粉和水混合在一起,就變成了靈魂小鹵汁,煮拖鞋都好吃的那種!
顧璋此刻也不想著題目,放空大腦,隻等著眼前的飯食出爐。
這會兒爐子裡火大,加入到砂鍋裡混合了調料的水咕嚕咕嚕直冒泡,肉香、熏腸的香味,混合著大米飯的香氣,一下就飄了出來。
讓一眾餓著肚子,或兩天隻吃了點餅子、饅頭的學子口舌生津,控製不住的一下下滾動著喉結。
對麵的學子略有呆滯的目光,都落在了顧璋的砂鍋裡。
淺褐色的湯汁裡,若隱若現小塊的肉和深褐色的熏腸片,熏腸看起來就是寧都特產,肥瘦均勻,紋路好看,不用想,那股滋味就在腦海裡浮現出來。
餓了。
好饞。
到底是誰,在考場裡做這麼香的東西?
而顧璋對麵一排的考生,更能清楚的看到罪魁禍首是誰。
顧璋聞到撲麵而來的香氣,也不禁吞了吞口水,在外普通的吃食,放在如今的情況下,顯得太誘人了!
香噴噴的米飯底部形成了一層淺淺的鍋巴,粒粒分明的米飯上方,鋪了一層色澤誘人裹著一點點油脂的雞肉與熏腸。
他迫不及待舀了勺吃,乾香的肉丁吸飽了汁水,感受到熱騰騰又鮮美滋味在口中綻放,顧璋感覺一連兩天高強度作答的疲憊,都仿佛瞬間門被撫平。
腦子裡升起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夜裡的感覺微涼的風帶來的寒氣都被驅散,他幾乎是一刻不停就吃了下一勺。
對麵一排的學子:“……”
怎麼這些東西,到了顧璋嘴裡,就好像變得格外好吃的樣子?
有必要吃得眼睛都眯起來嗎?顧璋你不要麵子的嗎?!
學子們牙癢癢,肚子裡的饞蟲好像都鬨騰起來,有的乾脆也熱起了飯,就著顧璋這邊的香味歇息用膳。
顧璋吃完熱騰騰的飯菜,不僅腦子放空了,身體似乎也像是充電般精神奕奕。
他乾勁滿滿的把稿紙上的內容全部檢查一遍,然後提筆往答紙上謄寫。
光是謄寫就謄了兩個多時辰。
他長舒一口氣,平日裡他是沒再檢查的習慣的,因為答紙也不能更改,否則就汙了答卷。
不過今日他還是謹慎地再檢查了一遍,這才交卷,終於離開了逼仄的號舍。
還有不少學子都在奮筆疾書,顧璋一路跟著出來,看到幾個空位,還有人已經麵色蒼白,身體都在顫抖,明顯在硬撐。
這會兒也不能離去,隻能在貢院門口等著。
顧璋才走到貢院門口,就見已經有一小群人在門口。
隻有小半部分是站著的,甚至還有躺在擔架上,隻等著貢院門開,就往外抬的。
顧璋目光掃了一圈,突然麵色一緊。
他看到黎川和餘慶年都在,旁邊形成一圈不小的真空地帶,黎川正麵色發白的靠在牆上,餘慶年蹲在他身旁照顧。
這絕對是出乎他意料的,黎川絕對是他們中最穩妥,最嚴謹的一個,會出什麼意外?
顧璋快步走過去,問道:“他怎麼了?”
才剛剛走近,他就聞到了一股惡臭。
他頓時明白附近無人靠近的原因。
餘慶年無奈道:“川弟運氣不好,被分到了臭號。”
黎川以手掩口,乾嘔兩聲,有些虛弱道:“我沒事,就是有些犯惡心。”
千算萬算,模擬考時最順利,看起來也最好的黎川,竟然遇到了臭號,整個貢院幾千人的排泄物彙聚在一起,簡直奇臭難忍,還要在這樣的環境下作答,實屬地獄級難度了。
顧璋兌換了點薄荷葉,又讓小呆瓜幫忙磨成粉,假裝從調料瓶中取出來,放到黎川鼻子底下:“聞聞這個,看會不會好一點。”
黎川果然好了些,原本憋著的氣,都稍微放鬆了兩分,麵色也好了些。
他自己都嫌棄自己臭不可聞,幾欲作嘔,可偏偏兩位摯友都不嫌棄,尤其是平日裡略有潔癖,非金玉錦繡、鮮衣美食不用的餘慶年。
黎川心中有愧,他對璋弟真心相待,可對餘兄來說,多少有些偏頗之心,沒璋弟那般親近信任。
他在心中自省。
顧璋見他好些,也坐下問道:“怎麼樣?”
黎川道:“好多了,這和神仙水的味道似乎有些相近?璋弟彆破費了。”
等貢院大門開了,顧璋和餘慶年一人一邊,將他扶著出去,立馬請了大夫來查看。
幸好無大礙,隻是勞倦過度、氣結不暢,引起胃氣上逆,有些傷了脾。
***
鄉試關係重大,參考人數也多,判卷時間門長,放榜的時間門也長。
顧璋倒是不擔心,難得有許多天空閒,他約著友人在附近玩起來,還以一隻烤三套鴨為交換,找焦老爺子換來了一份旅遊攻略。
顧璋放飛自我的玩去了。
寧都百姓倒是替他急切了起來。
一方麵濾鏡十分厚地覺得,沒誰能超過他,解元定是他的,一方麵又想顧璋在寧都多留兩年。
除了寧都百姓,遠在京城的朝中。
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得知顧璋參加了今年的秋闈後,也都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和急切。
對百官而言,連續數年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實在好奇得很!
尤其是明盛帝,恨不得給新任提督學政去信一封,好讓顧璋能早早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