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裕咬著後槽牙道:“你小子上門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分明四平八穩地按照臭小子“名人堂”的要求,寫了個自己欣賞的蜀漢名將,為了避免顧璋作妖,他還儘力誇讚,不談分毫彆的。
怎知今日就聽到有小童在喊:“震驚!官居三品的蕭大人心中最重要的男人竟然是他!”
蕭裕一直都為自己當年去寧都當欽差,結識顧璋,有魄力地做了決定自豪,如今看來,隻恨自己當初不該那麼欣賞這廝,還表現的那麼親近就好了!
專門坑熟人!
“蕭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怎麼能說各位前輩和大儒們是雞呢!”
眾人:“……”
蕭裕:!!!
有這麼聊天的嗎?
顧璋見他們麵前都有一份報紙,湊到他未來祖父麵前,伸手指著報紙上最下麵那一小條,喊冤道:“整張報紙,我隻寫了這麼幾個字,剩餘所有文章都不是我寫的,怎麼能來找我?冤有頭債有主!”
誰寫的找誰去啊!
燕先竹十分不仗義地大義滅親道:“主意是你出的,人是你找的,版麵是你排的,宣傳也是你授意的,不找你找誰?”
要說案件在百姓中最為熱鬨,那麼戶部尚書盛正業和戎銳的“針鋒相對”“互相揭短”則是朝堂中、關心時政的讀書人中最熱鬨的事情。
戎銳向來針砭時弊,顧璋請他寫一篇有關前些時日戶部改革的事情,他大馬金刀揮筆就是一篇,用詞犀利,文風鋒銳。
其實單看也沒太大問題,不僅把關鍵問題一一點明,又恰到好處地收了尖銳的刀鋒,隻會讓人感歎:“戎公風采不輸當年。”
可偏偏顧璋把戶部尚書盛正業的文章,工整對仗地放到另一邊,一左一右,還都是談戶部的文章!
盛正業又好麵子,還是現任戶部尚書,故而寫得比較圓滑,一邊粉飾太平的說前頭戶部的功績,一邊說現在戶部大刀闊斧的改革,順便再展望一下未來,說得人覺得戶部好、戶部妙、戶部呱呱叫!
單看他這一篇文章,其實也沒問題,還能讓普通人更了解,戶部到底都做了什麼,在整個國家運轉中起的關鍵作用。
可偏偏在巧妙的排版之下,感覺頓時就不一樣了,刺激得不行!
有種當場看雙方吵架、辯論的感覺。
若交替來看,甚至有種“你方唱罷我登場”,針鋒相對誰也不服輸,越吵越凶,越辯越烈的氣場從文字中洶湧而來!
大夥不用想都知道,這事情的罪魁禍首,肯定是顧璋那個臭小子!
誰能料到呢?
他們四平八穩,謹慎又謹慎地寫了文章,還能出這種事?!
顧瑤光!總能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坑到人!
顧璋一看大夥的神色,就知道這口鍋是甩不掉了,他憤憤然給自己辯解道:“我可沒騙人,這絕對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你們以為要把報紙做起來很容易嗎?能有現在的效果,已經很不錯了!”
他說完看過去,對上一排“你小子以為我這麼好忽悠的目光。”
顧璋:“……”
這些人怎麼一個個都變得賊精賊精的,根本沒有他好兄弟黎川好忽悠,簡直太讓人心痛了!
顧璋隻好把偷偷記錄在小本本上的那些優點都一一道來,賣力忽悠道:“如果能把這個做起來,但凡讀書人都養成看報的習慣,百姓都願意相信這上麵的事,是一條天然教化民眾的法子,能讓百姓知道朝堂做了什麼,能教百姓懂律法,諸如此類皆可由此法實施。”
“若把名氣打響了,往後好的文章,好的政令上傳下達都容易,若有學士隱者有好的想法,還能多一個上書的途徑,政令總能越辯越明,疏漏也能越來越少。”
顧璋也沒說深,顯得自己心機多深沉似的,他分明就是個簡單直白又善良的好少年!!!
他鏗鏘有力道:“這叫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為了咱們宣朝蒸蒸日上的未來,這點小節算什麼!”
明盛帝和大臣們:“……”
他們剛剛商討了許多,比這更隱晦的也不是沒有,比如確實可以收攏民心,比如要施行某些政策之前,可以先通過報紙放放風,試探民意,又或者可以通過報紙潛移默化地一點點改變思想,以方便一些政策的推行,例如寡婦再嫁,這些與從前完全相反的政策,貿然推行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但是怎麼也沒想到,顧璋思路竟然如此清奇,還十分光明正大,顯得他們有點心臟。
不過相比資曆尚淺的年輕人,這些沉浮官場許多年的老臣,思路沒那麼容易被帶走,很容易從顧璋的那套忽悠人的說法裡走出來。
燕先竹道:“就你歪點子多!”
他們可不信顧璋這樣想法一套套的人,沒了他們助力就沒法把報紙辦起來。把親朋好友的詩詞文章搜集一圈,美其名曰出書,實則全部拿來當廣告用。
還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法子,讓看報的人爭相討論,望眼欲穿,暗罵文章作者。獻祭一群人炒熱度,也就這膽大包天的小子能想得出來!
實在讓人又愛又恨!
想訓斥一番都不知怎麼開口!
明盛帝看得暗暗稱奇,他的小狀元郎能招來這麼多朝中大臣的喜愛,不是今日親眼見到,實在是難以相信!
黃寺承道:“方才我們也商議到這一點,尤其是律法的推廣,一本厚厚的律書,許多科舉學子都不耐煩讀,更彆說普通百姓了,如今把律法融入辦案故事中,還能引發百姓思考對錯,倒是個好辦法。”
方才,商議?
顧璋驚得眼睛都瞪大:“你們不是集體來告狀的?”
明盛帝和在場大臣們相互對視,想到他們剛剛的無言默契,不由都麵露笑意。
明盛帝更道:“難得聽到瑤光正兒八經說這麼多,還是真心實意的想法,甚是新奇,也著實難得。”
顧璋唉聲歎氣。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這麼多大佬竟然合起夥來欺負他一個人,他才多大?不講武德!
***
等最熱鬨的一波風頭過了。
有人注意到顧璋留在底下的問題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還有為什麼嗎?”
“天下不下雨,還不是雷公電母這些神仙說了算,哪裡講什麼道理?”
“莫非顧小狀元還真知道為什麼?”
“這還真說不定,十六歲就連中六元,不是文曲星下凡是什麼?”
顧璋隨手埋下的種子還在等待發芽,另一朵精心挑選的嬌豔花朵,這會兒已經灼灼綻放。
燕芷早早就命人在外守著,在報紙發行這日買了幾份回來,本想著給家人都送一送。
沒曾想上麵竟然有一首詩,赤城直白,熱烈坦蕩,看得她欣喜又羞赧,連忙把婢女招回來:“還是不送了。”
可她不送不代表其他人不買。
燕夫人、燕芷的嫂嫂們都紛紛帶著報紙來她院子裡坐坐,好奇“閒聊”
連她父親都帶著詩找來,評價道:“這詩透著股赤誠熱烈如驕陽般的暖意,為父也算是放心了。”
女人們則心更細些。
燕夫人感慨:“許多男人連承諾都不敢給,如今他敢白紙黑字地寫出來,登報給這麼多人看,想來是極為珍重你的。”
大嫂也道:“如今這詩詞被數不清的人保存在手裡,若是日後做不到待你好,或者反悔,怕是要淪為笑談,能做出此舉,定然愛慘了咱家芷兒。”
“咱家芷兒這般可愛討喜,如今也算等到如意郎君了。”
……
嫂嫂們一人一句,燕芷聽得小臉蛋紅了紅:“娘,嫂嫂!”
許多京中貴女也看到了這首詩。
與男子們忍俊不禁當作笑談不同,女子們都被這樣熱誠的、明朗的喜歡灼了一下心。
可這種灼熱的感覺,又很快被克製住。
許多貴女都在對自己說——醒醒!男人都是一個樣子。嘴上說著花言巧語,承諾一個個往外給,但是等過幾年,新鮮感消退,或者她們人老珠黃,後頭還會一個接一個地娶,新歡也會一個接一個的有。
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顧璋不過是因為年紀還小,沒接觸過太多美色和利欲,所以才能寫出這樣熱烈的詩,也敢放在報紙上給人看。
可是,即使不斷告訴自己要理智,還是架不住心裡那個小花苗一樣渺小的念頭——萬一呢?
原本私底下的傳言都消散,甚至許多人都暗暗關注起來,少年這樣的熱烈的愛意能保持多久?
即使微小到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也幾乎是每個向往甜蜜愛情,對未來抱有熱情的姑娘,都忍不住在心裡期待那個充滿奇跡的美好可能。
心底許願,萬一呢?
***
顧璋覺得大家都太不厚道了!
先合起夥來坑他,又你一言我一語,想把他腦子裡的那些想法全部掏空。
顧璋好不容易從皇宮跑出來,回家就雙目失神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唉聲歎氣地和小呆瓜感慨:“不過是騙他們的文章來打打廣告,炒炒熱度,一個個防我都跟防賊似的,我是這麼壞的人嗎?!”
真善良單純·小呆瓜:“……”
它小聲道:“可是你想騙人家,人家當然要防你啊。”
顧璋揉搓它的腦袋,又rua小呆瓜毛茸茸的身子,直到小呆瓜被欺負的兩腳朝天,才放過它,揚聲質問:“你向著誰?”
“我當然向著宿主你啊!”小呆瓜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出來找宿主的目的,它得意道:“我上次和你說的大數據推演學有所成了哦,試運行沒有bug,也不報錯,準確率也慢慢變高了!”
它也有慢慢進步的!
顧璋捏捏它的肉墊:“我看看?”
“好呀好呀!”小呆瓜也激動。
最後結果以小呆瓜失敗告終,光屏幕閃爍兩下,報錯顯示“異常終止”
顧璋大笑著逗得小呆瓜氣呼呼跑走,以為這小傻統是真擔心自己被欺負了,想逗他開心,當天夜裡,顧璋卻罕見地做了個夢。
夢裡他漂浮在一座滿是黑色岩石搭建的城池上空,似乎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卻看到了無數燃燒的巨石從天而降,砸得城牆破碎,發出轟隆轟隆的連續巨響。
漫天黑色箭矢如密集的雨點落下,彼時,整個視野全都模糊,在淒厲悲愴的喊聲中,目光所及天搖地動,地上人間血流成河。黑色的騎兵猙獰狂笑著殺入黑色城池,燒殺搶奪,奸淫擄掠,青天白日之下恍若人間煉獄。
顧璋倏地睜開眼,烏黑眼底布滿凶悍血氣。
警惕的目光碰到床頭可愛嬌憨的小木犬,眼底猩紅才如潮水般褪去,浮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