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交心 給顧璋戳出兩隻“人造小酒窩”……(1 / 2)

顧璋坐起身來, 伸手將可愛的木雕小狗握在手裡。

怔怔地看了會兒,思考著某種駭人的可能性。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紙灑進來,落在他和木雕小狗身上, 小木狗狗的笑容都更亮堂了,外頭傳來顧大根響亮的嗓門:“小石頭, 你再不起來, 上職要遲了!”

顧璋起床推窗, 聞著院子裡泥土和植物的芬芳,沐浴著透亮微暖的和煦日光,看向鮮活又乾勁兒十足的顧大根, 真切的幸福和滿足感, 強勢的驅散所有灰霾。

顧璋這才發現, 他背後不知何時浮出涔涔冷汗。

他不懼硝煙戰火, 也不懼讓整個城池地動山搖的巨石, 這些和末世裡聲勢震天的異能戰鬥來比,微不足道。

曾經他一根百丈巨藤能掀起的聲勢, 比這大數倍,高聳入雲的鐵塔在他鬼索之下轟然倒塌,數萬喪屍一擊之下粉身碎骨。

可他怕戰亂、破城、血流成河。

怕耳邊是聲聲血泣,怕眼前是人間煉獄。

有係統裡“高產糧種”“快速生長液”這些跨時代的科技, 若他有稱王稱霸的雄心壯誌, 揭竿起義,無論是後勤糧草, 招兵買馬, 還是製造天象、預言災荒收服民心,都輕而易舉。

可他不想如此,讓數不清的普通百姓為此顛沛流離, 飽受戰亂之苦,時時刻刻都生存在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中。

天下百姓何其無辜?要因為他的一己私欲,國破家亡,家園被毀,親人離世,甚至全家慘死。

和平盛世,萬金不換。

顧璋看著生機勃勃的宅院,曬著暖洋洋的日光,聽著家中傳來窸窸窣窣的生活響動,心中定了定,邁步去膳廳吃早飯。

王氏笑得開懷,臉上的褶子都跟開了花似的:“小石頭快來,今兒是你愛吃的李家鋪子的小籠包。”

價值不菲的黃花梨餐桌上,正擺著一籠籠熱騰騰的小籠包,香氣飄散到人鼻下,讓人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它肥瘦均勻的內餡,筋道喧軟的外皮,還有裝豐沛湯汁的鮮美內餡。

光是香氣就勾起美妙幸福的回憶,讓人不由口舌生津。

這是獨屬於和平安樂的誘人香氣。

“奶最懂我了,我就愛這一口!”顧璋笑著拉開椅子坐下,額頭上覆蓋上一雙粗糙的大手,顧大根雄渾粗厚的聲音傳入耳中,“小石頭你臉怎麼比平時白,是不是生病了?”

顧璋沒皮一把,帶著點難得的乖巧道:“昨天晚上做噩夢,嚇著了。”

王氏頓時道:“被夢給噩著了可不是好兆頭,我今兒多拜拜菩薩,給菩薩上點貢品,保管噩夢不敢再來。”

秋娘仔細觀察了他的麵色,已經逐漸紅潤起來,這才道:“都要娶媳婦的人了,還被噩夢嚇到,今兒給你殺隻雞燉點湯補一補,雞血灑在屋簷下頭。”這是永河村那一帶口口相傳的習俗。

儘管顧璋不太信,但也十分配合道:“要兩隻。”

顧大根更直接,把兒子肩膀摟住:“今晚要不要跟爹睡?”

從肩膀上能感受到顧大根結實的肌肉和澎湃的力量,讓人有種被護著的安心。

顧璋揚起笑容:“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現在十歲呢。”

顧大根哼一聲:“能被夢嚇到,不是十歲是什麼?”

他給顧璋碗裡夾了好幾個灌湯小籠包:“快吃,吃飽了就舒坦了。”

說完,他也夾起一個小籠包,直接整個吞下,連皮帶肉包裹著湯汁一口悶:“學爹這樣吃,保管什麼害怕都忘了!”

顧璋可不學,他夾起一個輕輕咬破皮,裡麵立刻迸出鮮濃滾燙的湯汁,天然的肉香和麵香凝聚出來的湯汁澆在舌頭上,簡直讓人幸福得眯起眼來。

顧璋沾了點李家鋪子配的醋,再整個放入嘴裡咀嚼,內餡軟嫩鮮香,配合著不知被手工揉了多少遍的筋道包子皮,微微的酸香開胃:“唔,好吃!”

顧璋吃得十分滿足,從胃裡發出的溫度,逐漸溫暖到全身。

能讓他穿越到這麼美好的世界,這樣撿漏的事,已經很不錯了,有點代價也是應當的,否則讓他重活一世,就單單讓他享受的嗎?

他顧璋可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好事。

“你這樣吃,湯都被吸走了!”顧大根一臉沒安利成功的惋惜。

“下次,下次再試。”顧璋神采奕奕的站起來,和家人道彆後往外走去。

他在心中快速理清楚思緒,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路上正巧偶遇的威武將軍,顧璋上前與他並肩而行,他對這個駐守京城的武將還挺有好感的,有點一根筋的正直和忠義,也許這就是明盛帝把守衛京城的駐軍交給他管理的原因。

威武將軍陡然看到身邊出現個皮膚白的,還有些錯愕,等定眼一看,是顧璋,頓時感覺不好了。

小少年身板不壯,但是腦子和眼神都厲害,他鬥不過啊!

顧璋宛然一笑:“威武將軍去過邊關嗎?”

“當然去過!”要是連邊關都沒去過,算什麼武將,他回答鏗鏘有力,似乎對這份質疑有點不高興。

顧璋朝他打聽起來,每當他說些什麼有用的東西,顧璋就順口來一句誇獎,然後引導著他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說。

威武將軍被誇得飄飄然,心想,不愧是六元及第的小狀元,誇人都更有水平,有些個文官說的話文縐縐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罵人!

“那邊確實全是大多都是石頭蓋房子,可和你們文人喜歡的竹房不一樣,又結實又耐用,要是有流箭飛進來了,可比茅草屋安全多了。”

“這你不用擔心,那邊有個礦,淨產這種堅硬的大石頭,家家戶戶蓋房都用不完。”

……

顧璋心中卻越聽越沉,在“夢”裡看見的那座通體赤黑,好像許多黑色石頭搭成的城池。還有高高矗立的、被天降巨石砸得動蕩破碎的石牆,都與威武將軍的描述頗為相似。

全都對得上。

顧璋心像是蒙上了一層細細的灰塵,然後泡在酒中一樣暈乎又微微刺痛。

他想,係統此前的那個任務,怕是就與此有關,隻是現在還沒觸發。

小呆瓜感覺到宿主心情不太明朗,明明昨天還在為自己的辛苦學來的能力被質疑生氣,今天就小聲道:“彆太擔心了,指不定是我推演錯了呢?主係統還沒動靜呢。”

顧璋揉揉小呆瓜的頭,把它揉得腦袋上豎起三根毛:“即使有錯漏,也不能放過這個萬一。”

等主係統發布任務,也許是很確定,不會再有變故,但留給他反應的時間也很短了。

顧璋想,也許此前任務是必須考中,就是為了能在這會兒順利去邊關,要不然一個舉子,既無官職也無權勢,沒有話語權,即使想去邊關幫忙,個人力量怕是也如蜉蝣撼樹。

***

皇宮。

聽到顧璋來了,明盛帝笑道:“正巧朕也要喚你來,今兒難得不在飯點,又不躲人,還真稀罕。”

他伸手將一本冊子推出來,讓蘇公公拿到顧璋麵前,他道:“看看,你對哪個有興趣?”

顧璋伸手從托盤裡拿出來,將冊子打開,上麵竟然羅列著如今京城中空缺的正五品的官職。

列在最前頭的,是正五品的翰林學士,這是翰林院內部升遷的光明大道,升遷速度快,晉升機會多。

再往後翻,還有些實權官職,分散在各部,一看就是精心挑選的,許多都和他展現出來的能力相符合。

明盛帝溫和開口道:“瑤光覺得如何?”

顧璋抬頭和他對視一眼,隻覺得他眼裡的期待都快要溢出來了,他嘀咕:“哪有讓人自己選官的?”

從古至今,聞所未聞。

明盛帝朗朗笑道:“那就從我們這對君臣開始!”

顧璋沉吟片刻,說道:“我原本其實想外放去地方當官。”

“也不是不行,但你還小,頭前又做了戶部那差事,這幾年新賬法舉國推廣,你出去難免受刁難被使絆子,不如先在京城當幾年京官。”明盛帝耐心一一說明。

他舍不得自己小寶貝蛋,小小年紀就出去外麵闖蕩,尤其是膽大包天掀了許多人老底後,在京城裡,起碼有他護著。

“朕也知道你師父當年在各地做出許多實事,你也許想效仿他……”

顧璋眼底浮現出絲絲縷縷的笑意,耐心聽完明盛帝的考量,才笑眯眯道:“我現在沒想去地方,而是想去邊關。”

“好。”明盛帝聽他沒想去地方,下意識答應,反正不管什麼京官,去哪個衙門都行!

就憑這顆聰明的腦瓜子,去哪裡都能乾得漂亮。

顧璋立馬豪氣乾雲地說:“沒問題了,您答應就好!”

等等,邊關?!

明盛帝手頭一顫,本來在手上握得好好的折子,都啪嗒一下從龍案上摔下來,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幾乎是同時,向來沉穩的明盛帝眉頭高高豎起,下意識帶上了點威嚴:“你說什麼——?!”

顧璋烏眸帶笑,再次道:“我說邊關,您剛剛都同意了,君無戲言!”

“胡鬨!”明盛帝訓斥道。

顧璋嘟囔:“耍賴是小狗。”

明盛帝額頭上青筋直突突:“朕不同意!”

臭小子天天耍賴,怎麼不說自己是小狗?

不過這次顧璋可不像平時機靈討巧,跟犯了倔脾氣似的,氣得明盛帝這麼好脾氣的人,都忍無可忍把人攆出去,一言堂道:“老老實實給我在京城待著!”

明盛帝實在頭疼,扶額歎氣:“你說他一個文官,去邊關做什麼,邊關凶險他難道不知道嗎?”

蘇公公沒做聲,顯然這會兒不需要他來回話,畢竟顧小狀元腦袋瓜想法稀奇古怪,一個接一個的往外頭冒,誰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他瞧了眼外頭自己收的乾兒子的示意,小聲道:“還在外頭站著呢。”

明盛帝看了一眼殿門口的光影,下意識想開口把人喊進來,話到嘴邊頓了頓,又變成:“站站又站不壞,想站讓他站去!”

怎麼突然就變成倔脾氣了?竟然還想去危險重重的邊關!

顧璋特意在殿門口站了會兒,腦海裡想了很多。

若他真的要去邊關當官,無論文官武官,邊關總是危險的。

他可以把家人安置回寧都,寧都多山水,其實不好攻,而且那裡有根基,有宅子,有田地,還有村裡人,肯定是比邊關和京城更安全的。

可燕芷呢?

小姑娘才剛剛和他訂親,若不嫁給他肯定鬨笑話,若嫁給他卻留在京城也遭人嘲笑,如果跟著父母去寧都的話,人生地不熟的,生活條件可能也要降,也是委屈。

顧璋怎麼想,都找不到好的解決方法。

他足足想了一個多時辰,最後沒想出好辦法隻得垂頭喪氣的離開。

他覺得如果想要達到目的,前頭困難重重,哪一關都不好過。

總不能現在邊關好好的,他說邊關要被破,這是烏鴉嘴還是詛咒?

即使用做夢,或者算卦之類的透露了,旁人也隻會說,那也是派能征善戰的武將去,你一個文官去了有什麼用?

還有,無論是說服明盛帝、說服家人、師父,這些若能安置好,也算問心無愧,唯獨小姑娘順順當當的人生,本不該有這番挫折的。

***

燕府。

燕先竹作為天子近臣,是最先從明盛帝那兒得到消息的,讓他給勸勸,聯合弟弟一起勸勸。

故而顧璋上門的時候,燕先竹已經知道他的想法。

燕先竹臉上完全沒有平日裡和煦的笑容,沉著臉訓斥道:“放著京城好好的康莊大道不走,非要跑去邊關做什麼?讓芷兒跟著你去邊關受苦,還是小小年紀當寡婦?”

顧璋抱著對小姑娘的愧疚,老老實實挨了一通訓斥,然後才說想見一下小姑娘。

燕先竹見他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得吹胡子瞪眼,最後還是挨不住顧璋的軟磨硬泡,把他放進去了。

在放他進去之前,不僅罵罵咧咧的把他一通好訓:“簡直跟你師父一個脾氣,外頭有什麼好的?又危險又弄得一身傷。”

他還特意讓心腹去給燕芷說他想去邊關這事,繃著臉道:“我勸不動你,你小子自己去跟芷兒解釋,看你好不好意思!”

顧璋確實不好意思。

“顧璋哥哥。”燕芷今日穿了一身窄袖碧藍色束腰裙,頭上依舊是上次他捏過的可愛雙丫髻,隻是沒了燦爛的笑容。

明明上次分彆的時候,他還答應人家小姑娘,要再來看她,要高高興興的帶她玩新奇好玩的遊戲的。

顧璋跟著小姑娘屁股後頭往裡走,明明身量更高,更為健朗,在嬌嬌小小的燕芷後頭,愣是像個做了虧心事的大狗狗。

顧璋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解釋,他腦子不笨,可兩輩子都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從沒愧對過誰,沒有道歉的經驗,也沒有需要真心道歉的時候。

他頭一次覺得對不起人。

兩人走到院子裡的小花園裡,這裡是上次小姑娘抱著白團子自言自語的地方,也是拆開禮物後,小姑娘笑顏如花的地方。

還有一棵漂亮的,開著粉粉嫩嫩小花的樹,格外好看。

顧璋搜腸刮肚,也沒想好怎麼道歉,他平日裡嘻嘻哈哈的道歉方法,隻是用來哄人的,其實並不會覺得自己真的錯了,而現在這個情況,如果用這種方法,未免也太不尊重小姑娘了。

若是末世那些和他並肩作戰過的彪悍的女性異能者,若遇到一個頭些天花言巧語哄人,轉頭就把人扔在一邊,自己跑去冒險不負責任的,怕是把人捉回來抽筋撥皮,再各種異能上陣泄憤一番,才配得上她們那個暴脾氣。

顧璋最後也隻想出最原始的法子,他上輩子若是看不順眼一個人,要麼殺了、要麼打的人不敢出現在他麵前,他抬頭左右看了看,伸手折了一截略粗的樹枝。

連上麵的倒刺都沒有去掉,隻是小心把光滑的那一截,撕下衣角包好,然後輕輕塞進小姑娘手裡。

他掏出早就簽好的退婚書擺在石桌上,閉上眼咬咬牙一鼓作氣道:“若你不想嫁給我了,可以用這個。要是……要是還願意嫁我的話,我會安頓好你的,等我從邊關回來一定好好待你。要是你有氣,就拿這個抽我一頓,我不還手。”

“總之你想什麼樣都行,由你決定,我聽你的。”

說完顧璋就斂下眼瞼,不敢看小姑娘,等著審判的降臨,他心裡有些酸澀的難受,從他決定要去邊關的那一刻起,其實就是將燕芷排在了後麵,是他對不起人家小姑娘。

從顧璋的視線,隻能看到燕芷把花枝握在手裡,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敲石桌,就跟敲木魚似的。

他想,小姑娘指不定現在憋著嘴,委屈得快要哭了,有些心疼地笨拙哄道:“我皮糙肉厚的,你生氣就打我,你彆難過。”

小院子很安靜,連風摩擦樹葉的聲音都沒有。

故而小姑娘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過來——

“你肯定也很委屈吧。”

顧璋聽到這道軟軟的,帶著安慰的聲音,怔了神。

隨即胸膛裡有莫名酸脹的情緒,不斷翻湧,好像有什麼戳到了心窩裡。

顧璋抿了抿唇,正打算說話,一根柔嫩的手指就輕輕點在他的嘴唇上,指甲粉粉嫩嫩的,看著就很乖軟。

說出的話卻很認真:“顧璋哥哥,先聽我說哦。”

她的聲音很低,又帶著點小苦惱,“我知道這種感覺。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歡做的事情,沒有人理解。長輩們關心我們,愛護我們,想讓我們走康莊大道,這份關心反而成了桎梏。”

顧璋沉默下來,他何嘗不知道長輩是關心他,愛護他,珍重他,想讓他選更輕鬆的路。可他有沒法說的原因,頂著心中焦躁的擔憂和壓力,還要想辦法解決說服,內心深處,真的沒有一點點委屈嗎?

可這是他重活一世,本該擔的責任,本該扛的壓力,怎麼好讓人家小姑娘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