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意識到的？
在大家都笑著稱讚他的時候、在他許久沒有聽到過那些人對【超人】的咒罵的時候、在他抱住【露易絲】才發現她的身體已經冰冷的時候……他從很久之前就意識到這件事了。
【克拉克】記得很清楚，他恢複記憶，從這個夢境清醒的那天砸碎了半個瞭望塔，他像撕開吐司麵包一樣撕開瞭望塔堅硬的外皮，衝著裡麵的人大喊道：“來阻止我啊！”
但是裡麵的人沒有理他。
坐在圓桌旁的其他超英們明明是坐在下麵，【超人】卻感受到他們在俯視著他。
他跑去黑門監獄，用熱視線切開了關押【布魯斯】的門，提著他的衣領問：“到底是誰殺了【小醜】？”
【布魯斯】一臉莫名其妙，他指著自己說：“當然是我，【超人】。”
越是這樣【超人】就越是痛苦，他不會記錯的，捅穿【小醜】胸口殺死他的人是自己，怎麼可能是【布魯斯】？隻是他希望殺死【小醜】的人是他而已。
他從很久以前就清醒了過來，絕望地看著這個世界，從此之後每一天，他都像是活在人間煉獄。他們分明是已經化為灰燼的亡靈，卻要讓他閉上眼，捂住耳朵假裝這是真的。
在這之中，隻有萊拉是真實的。
【克拉克】看著她慢慢長大，像個真正活在明日之城的孩子一樣。他真正的女兒如果沒死，估計也會如此快樂吧，他這樣想，帶著連他都沒察覺到的遺憾。
【克拉克】說：“這都不重要了。”
“哪裡不重要了？”萊拉反問，“是那些大都會人的死不重要，還是媽媽的死不重要，亦或者是你之後殺死的那些人都不重要了？把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都隔絕在外麵，自己卻躲在夢裡麵的爸爸沒資格說這句話吧。”
她見父親的頭越來越低，便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萊拉知道【克拉克】需要一股推力，若她不在這裡的話，他隻怕是繼續龜縮在夢境之中不肯麵對那些痛苦的事情。
而無論是作為他教導出來的孩子還是作為這個夢境中他的倒影，萊拉都需要幫助他向前走。
萊拉說：“其實爸爸你已經做出選擇了，隻是這個選擇會傷害到我，會讓你成為加害者，所以你不肯把這個選擇直接說出來。”
“你想用我去交換重來的機會，不是嗎？”
“我沒有！”【克拉克】爭辯道，“我要是願意的話，之前就……”
“倘若你要是不願意，那麼你會繼續隱瞞下去的，”萊拉悲傷地看著他，她突然覺得有些可笑，她的父親最終還是讓她失望了，“就像之前一樣，你現在告訴我，不就是讓我代替你做出選擇嗎？”
“因為代替你做出選擇之後你就不用感到虛偽的愧疚，你就可以說服自己你已經儘力了，但這個世界上沒有事事完美的做法，為了讓更多人的人活下去，你隻能犧牲你自己的女兒，”萊拉說，“而你的女兒也是個偉大的英雄，哪怕她並非是真實存在過的，但她也繼承了你曾經的英勇，最後主動說出了願意犧牲的話。”
她的父親其實從很早之前就讓她失望了，但萊拉在這一刻才接受這個事實。【克拉克】並非上帝，他會迷茫，會陷入困境。他曾經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但如今已經落入了塵埃之中，變成了一顆不再明亮的珠子。
萊拉問：“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我……”
還沒等【克拉克】說完，萊拉就打斷了他的話，她說：“我願意，爸爸。”
“我願意用我去換一切重來的機會，因為那些過去正是你教導我去守護的東西，我並不是個合格的保護者，爸爸，我也不是個成功的英雄。但隻是這件事情的話，我還是能做到的。”
【克拉克】嘴唇微動，他最後悲傷地笑了出來：“我真的是個壞蛋，對吧，萊拉？”
萊拉點頭：“對，爸爸，你是個超級大壞蛋。”
【克拉克】伸出手，將萊拉攬入懷中，他的女兒身體有些僵硬，就像曾經躺倒在他懷中永遠閉上眼的【露易絲】一樣。
他說：“對不起，萊拉。”
萊拉想要推開他，但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的手牢牢地抱住了父親寬闊的後背：“我之後會去哪裡呢，爸爸？我之後還會見到你嗎？我之後能看到真的大都會嗎……”
原本一直被壓抑的恐慌突然在萊拉的心中爆炸，她將頭埋在【克拉克】的肩膀上：“大都會會恢複原樣的，對吧，爸爸？我是他們的保護者，我答應過你要保護他們。”
【克拉克】不肯將目光移到她身上，他重複道：“對不起，對不起……”
但與此同時，萊拉看到了遠處的廢墟在消失，這個夢境正不斷地縮小。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發出一聲小獸般的哀鳴，而萊拉的脖頸那裡也有冰冷的淚水流過。
利用夢境主人的權限在另一端找到早有準備的瑪格麗特，【克拉克】哭著說：“現在還來得及，如果你現在說不願意的話，我們還可以停下。”
眼淚從萊拉的臉頰流下，她的嘴巴嘗到了淚珠的味道，鹹鹹的，並不好吃：“不了，爸爸。”
她固執地看著那漆黑的天、幽暗的樹林漸漸朝她走來，樹葉遮住天空，連一點陽光都沒透進來，萊拉瞧著那裡，破涕而笑：“我比你勇敢，爸爸。”
“是的，”【克拉克】欣慰地笑了起來，沒讓眼淚再滴在萊拉的身上，“你完成了我們的約定，萊拉。”
“你成為了比我勇敢的英雄。”
瑪格麗特出現在萊拉身後，而臉正對著她的【克拉克】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刹那間，枯樹回春，流水高飛，高樓重新站立在大都會的土地上。
真正的陽光再次披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身上，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今天和以往一樣，太陽從東邊升起，在假日還要工作的人大聲抱怨著自己的倒黴，而那些幸運地享受著這個假日的人們大步走在路上。
今天是紀念日。
他們要去參加大都會一年一度的紀念日活動。
老太太推著車正準備那個方向趕去，卻感覺車子輕了許多：“咦？我的貓呢？”
“在這裡。”
【超人】抱著那兩隻貓從天上落了下來，他放進了老太太的車中，彎下腰向她打了個招呼後便輕輕地離開了。
“我還想和【超人】合張照呢。”
人群中有人遺憾地說。
“現在趕去廣場擠在最前麵，待會就能搶到了，”有人提議，“今天是紀念日，【超人】不會拒絕合影的要求的。”
“那還不快去！”
他們吵吵鬨鬨地朝前方走去，其中那個忙著和外地的朋友科普【超人】事跡的青年不小心撞在了一個穿著紅藍色製服的女人身上，他差點被撞飛了，但那個女人及時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頭發還有點濕，不知道是從哪裡沾著水就趕過來了，身上cosplay【超人】的製服是他們見過最精致的一款。
大都會人總是把【超人】和明日之城混在一起，雖然今天名義上是這座城市的紀念日，但實際上已經成為了慶祝明日之子到來的日子。大街小巷裡穿著紅藍色製服的人到處都是，女人身上的衣服並不起眼。
青年提了提自己藍色的T恤，拍了拍自己胸口的S標誌熱情地邀請道：“想一起去參加紀念日嗎，女士？”
女人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她環顧了四周，在青年懷疑她是不是耳朵有問題的時候點了點頭說：“可以。”
“我們都是大都會大學的學生，這個是我們從哥譚過來玩的朋友……”
“你也是大都會人嗎？”
“廢話，人家穿的都是【超人】的cosplay服了。”
女人猶豫了一下，她一直貪婪地看向四周，不肯錯過路過的每一個人：“不，我是第一次來大都會。”
“哦，我明白了，從外地趕過來的粉絲對吧？”
“【超人】可是全世界的英雄，每個國家都有他的忠實粉絲，每年紀念日都會大把的外地人趕過來。”
他們一路聊著來到了舉辦活動的廣場。之前來參加紀念日的人太多了，所以這次離舞台最近的地方限製了進入的人數，他們來的不算晚，但是裡麵的位置早就被占滿了。
“要是能離【超人】更近點就好了。”
他們有些遺憾地說道，但不怎麼傷心。
展台上【超人】出現的時候，她正在人群之中吃著冰淇淋，那個冰淇淋快要融化了，她稍稍趁旁邊的人沒注意用上了一點超級速度把它連著蛋筒一起塞進了嘴裡。
冰淇淋融化在了她的嘴中，耳邊傳來瘋狂的歡呼聲。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聲音叫著【超人】的名字，他們伸出手和【超人】打招呼，希望明日之子下一個目光投向的是自己的方向。
她跟著周圍的人一起喊了出來。
“【超人】！”
“【超人】！”
【超人】微笑著和他們打著招呼，他搖搖手，掃視了一周下方的人，目光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有多餘的停留。
她擠在人群中，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於是她喊得更大聲了：“【超人】！”
但這聲聲音也比不上那數量龐大人群的呐喊，她的聲音隻是在人去洪流中的一小個石頭，混入泥水之中，不會有人將她打撈上來，也不會有人覺得她和周圍的石頭有什麼不同。
【超人】隻簡單地發表了幾句感言，沒有耽誤大家太長時間便離開了。黑西裝的主持人告訴大家等到所有表演結束之後才是【超人】的見麵會，誰都有機會和【超人】合影並說上幾句話，幸運的人說不定還會得到明日之子的一個擁抱。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會是那個幸運兒。
她悄悄跟上了【超人】見麵會的隊伍，前麵的隊伍很長，估計排到她還要等上一個小時。前方有記者正在采訪排隊的人。
那個脖子上掛著《星球日報》記者證的記者拿著話筒來到了她的身邊：“可以采訪一下你嗎，女士？”
“當然，但我不太想露臉。”
“放心，這不是實時的，我們之後會給你加上馬賽克，”【露易絲·萊恩】拍了一下【吉米】，示意搭檔記錄下她的要求，“我們尊重你的隱私，女士。隻是幾個簡單的問題而已。”
看到她點頭，【露易絲】接著問道：“你是大都會人嗎？”
她果斷回答：“不是。但我一直很想來這座城市。”
“能從你的衣服看出來，女士，”【露易絲】接著問道，“你是第一次見到【超人】嗎？”
“是的，”她沒有露出微笑，想要扯出快樂的表情實在是太困難了些，“我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明日之子。”
“你有什麼話想對他說呢？”【露易絲】最後朝陌生的年輕女人問道，“待會和他見麵的時候就能全部說出來，但我想你已經打好了腹稿了吧。”
“我……”
她想說什麼呢？
她的手下意識地拉住脖子前的戒指，她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出口，有太多的人想要擁抱。但現在都不重要。
時間回溯，明日之子沒有變成不義之人，明日之城也沒有燃燒，那些愛與痛苦又何必追究呢？既沒有人在意，也未曾有人記住，大家都快樂地活在當下，等待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明天的明天，依然充滿希望，因此虛偽的昨日，也不必再被提起了。就讓昨日掩埋在塵埃之下，明日帶著明媚的陽光再次出現吧。
萊拉說：“算了。”
她謝絕了《星球日報》記者更多的采訪，從【超人】見麵會的隊伍之中退了出來，逆著人流走向離開的地方。
耳邊還能聽見【露易絲】和【吉米】的話，年輕的普利策獎得主正在找著下一個合適的采訪對象：“快一點，【吉米】，我看那邊的那個人還不錯。”
“來了，來了，你走太快了，【露易絲】，我都快跟不上你了。”
“說什麼呢？你可彆犯懶，往年我們兩個搭檔參加紀念日的時候你可從來沒抱怨過。”
“……”
萊拉沒有回頭，她不敢回頭。
年輕的母親，或者說【露易絲】正活在陽光之下，她手上沒有那枚戒指，肚子裡也沒有那個孩子。同樣年輕的父親，現在該叫他為【超人】了，他再次來到了展台，他開始和大都會市民握著手，溫柔地回答了所有人的疑問。
萊拉再次想起了當年那個人和她說的話。
“你不害怕嗎，萊拉？”
“害怕風把你帶去爸爸媽媽找不到的地方，害怕樹林裡麵出現可怕的怪物傷害你，害怕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周圍就隻剩你一人。”
她站在大都會的街頭，周圍人潮洶湧，但隻有萊拉知道從此之後——
她都是獨自一人了。
萊拉將苦澀和孤獨咽了下去，她強迫自己露出微笑，走向了無法回頭的路，拋下了沒有她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