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一千萬,你沒嚇到?”
李銘心想到卡上那些錢,一賭氣:“早知道說一億了。”
“一億?”他左右摸兜,作勢準備給她掏筆,“我寫給你吧,寫張東西給你?”
李銘心愣住:“支票?”
“欠條!”
李銘心閃身,縮到角落,悶不吭聲。
睡裙寬鬆,圓領低垂,敞露出一片白膩的肌膚。他麵無表情拉過她,箍進懷裡:“不要裝可憐。”
沒有笑意的他十分疏離。
電梯停在七層,進來對日常裝扮的夫妻。見過,不太熟。電梯裡偶爾遇到,池牧之會點頭打個招呼。
此刻也不例外。
他禮節性地朝他們點了點頭,也收獲了鄰居的友好回應。
審問氛圍打破,李銘心見他麵色好轉,輕聲嘀咕:“我穿的睡衣。”她想上去換件衣服。
他扣住她的肩,旁人麵前語氣異常溫和:“等會去買一件吧。”
電梯到車邊的幾十步路,地下車庫隻有腳步踢踏。那對夫妻車位靠後,第一個分岔與他們揮彆,人剛走,他就露出狼相:“一千萬真打給你,你會走?”
李銘心徹底清醒了:“不會的。”
他豎起耳朵:“因為?”
“我還要念書,而你還沒殘疾。”明明一毛錢都沒花出去,倒真像隻金絲雀,身困牢籠,插翅難逃。
李銘心以為他會爆發,畢竟點到了他的痛處。池牧之倒是沒剛剛那麼大脾氣,默不作聲幫她開車門,係安全帶,關車門前在她額上留下輕吻。
她如充氣的氣球,鼓到一半,忽而中止。
駛出地庫的一分鐘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夕陽漫進車裡,他眯起眼睛,手指一點,播放起交響樂。
氣勢恢宏的音樂沒有畫麵,卻將暴雨疾風挾至耳邊。一時間,錯落雨滴上下翻飛,飛沙走石猙獰襲來。
李銘心照著落日餘暉,坐在世界末日般的車廂,再次閃過錯位感覺。
他果真先帶她去買了衣服。車子駛至熱門商場,開到四層才找到一個角落的停車位。
位置非常委屈,地方狹小不說,又是柱子又是三角區,幾乎能聽見高貴的卡宴在哭。
抵達購物區,李銘心先找到快消品牌,摸料子不是很好,又去了某日本休閒舒適品牌。
她沒跟男生逛過街,看衣服的時候,他就這麼跟在身後,怪怪的。要不是這會兩人氣氛不對,她應該會說句什麼,但為避免兩軍交鋒,還是選擇了沉默。
她挑了兩件T恤和一條牛仔,最簡單的配置,準備試衣,經過一條無袖毛衣裙,顏色淡粉,十分溫柔。她覺著漂亮,也拿上了。
換衣服時,池牧之就站在外麵。
蟹麵館留位超過二十分鐘,前台打電話問他還留嗎?他說留著,要晚點到。麵館工作人員抱歉,稱隻留三十分鐘。
池牧之很少為這種事動私人關係,有點太閒了,但今天格外想帶李銘心吃這家:“等一下,我給你們老板發個消息。”
李銘心出來,池牧之剛收起手機,微微抬眼,目露驚豔。她很少這麼淑女,裙子質感柔軟,花苞裙身,幅擺溫柔,像隻無害的毛絨動物。
她也喜歡,對鏡自賞3秒,進去換了下來。
池牧之以為她會買,結果她把裙子還給了試衣間員工,就拿了一件黑色T恤和一條淺藍色牛仔褲,前去自助結賬。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條裙子不喜歡嗎?”
李銘心深思熟慮:“喜歡,但沒必要買。”
“為什麼?”
“買了也不穿啊。”穿裙子走動不是很方便。剛剛那是條毛衣裙,好看是好看,但大熱天穿不了,秋天又嫌冷,算了,不合算。
“就兩百塊,買了不穿怎麼了?”剛看了價格,這裡就沒有貴的衣服。
李銘心看向他。
池牧之蹙眉:“你沒有錢嗎?”月入過一萬的女孩子,不會花錢,那要那麼多錢乾什麼?
這人沒準備幫她結,還逼她多買一條裙子。
旁邊結賬的兩個女生被池牧之英俊相貌吸引,關注他們,竊竊私語,聽到他說出這話,語氣還如此狂妄,緊捏拳頭,一聲聲“切”情緒化地響起。
她們試圖用小動作喚起李銘心的自尊:這男人長得好看又如何,底子爛透了!快跑!
結賬櫃麵跳出掃碼提示。李銘心想了想:“你喜歡?”
見他不語,她把T恤牛仔丟在自助結賬櫃麵,讓他站著彆動,轉身跑去拿裙子,再回來,“你果然很俗,喜歡看女生穿裙子。”
滴滴掃碼聲響起,池牧之沒有掏手機結賬,旁邊兩個女生幾乎翻起白眼。
李銘心屏蔽彆人,配合地穿上毛衣裙。
出店門,她輕聲又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誰也沒法衝穿粉紅毛衣裙的女朋友發火。
再上車,兩人情緒都緩和了下來。
語音輸入目的地,屏幕跳出路線。駛出繁華商區,池牧之手扶方向盤利落打了個拐,進入主乾道這才開口:“拿到錢開心嗎?”
李銘心直視前方,硬邦邦地問:“你打錢給我乾什麼?”
車窗降下,短發被風吹得微微淩亂。
池牧之手搭車窗,喉結滾動,似乎在思考怎麼回她。
半晌,他說道:“你要,我就給,沒有為什麼。”
磁性聲音在耳邊炸開,李銘心腦子嗡響,驚訝地扭頭看向他。他翹了下嘴角,臉上的神情卻怎麼也看不出高興。
這下李銘心不敢再提一個億的笑話了。
下車,她主動牽上他的手,攥得特彆死。
這是家預約製的蟹麵館,門店作古,圍竹籬掛春聯,頭頂霧金招牌又透出股新味。它不像商場裡的美食店,聚不少人。因蟹肉限量供應,售完無補,早早掛出“位滿”的提示,七點飯點門口也沒幾個人。
李銘心吃得頗為認真。一是精致,蟹黃蟹粉蟹膏裝在小碟子裡,一樣樣倒進麵裡很有儀式感,二是麵簡單,接地氣,添入馥鬱鮮香,又熟悉又陌生,三是憋著話,又不知怎麼說,隻能吃東西。
池牧之出院後戒煙戒酒戒應酬,莫名其妙得了一麵免死金牌,天天在家進補,倒是有一陣沒下館子了。
他們沉默了半碗麵的時間。
先隻有一絲尷尬,到後麵安靜越久,越尷尬。
李銘心吃得快,飽得快,知道麵不值得錢,她把蟹黃蟹粉都吃掉才擱下筷子。
對麵,他才動了三分之一。
燈光很減齡,把他照得跟個生悶氣的20歲男孩似的。
李銘心托腮盯他,等把他盯得咀嚼吞咽越發緩慢,才得勝般開口:“我錯了。”
時間把話題拉得太久。再提起不上不下的。
他拿出老師審卷的語氣:“哪裡錯了?”
“沒有接電話。”她知道不是一千萬衝撞了程斯敏,而是錢陸續打到賬上,她沒有把他放在第一位考慮。
他這麼溫柔美好,李銘心很難不泄勁兒。
她低頭想了想,再抬起頭,話特彆老實:“好吧,錢打過來的時候,我想過拿一千萬跑的。”
實話確實有些難聽。
跟聽到笑話似的,池牧之忍俊不禁:“我這次腿能走,你能跑去哪裡?”
“就是想到跑不掉,又不知道怎麼把錢退回去,我要上學,萬一不給我上學怎麼辦,我要考慮錢來源的合法性,萬一告我敲詐要怎麼辦,我想了很多東西……”
太坦白了。不說出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想了那麼多有的沒的。
“就是沒有我?”
“第一條就是你。”
他緊起眉頭,退回到她的第一條:“你的第一條是‘跑不掉’?”
“因為你,我跑不掉的。”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因為你,我不願意跑。”
池牧之又吸了口麵,這口急了點,吞咽時,李銘心看到他嘴角的笑意。
她想到賬上的錢:“為什麼給我打錢啊?”為什麼給一千萬?她不覺得自己值得。
“因為我不是什麼人都行。”他知道一千萬買不到他的動心。
試過這麼多年,浪費不少精力,他早過了戀愛心動的年紀了。二十歲,他隨便就可以喜歡上一個姑娘,隨便就可以栽進一段感情,隨便就可以搭進去幾年心甘情願。但吃到苦頭,再回頭,看女人多少帶著審視和厭惡,要不是不能彎,他都不想靠近女人。
李銘心就是帶著某種不能解釋的特彆,踢破了他的底線。
她說:“你要什麼人?”
他說:“隻要我感興趣的。”
李銘心:“那很多吧。”
池牧之搖了搖頭:“錯,很少。”他失望於李銘心還是沒明白自己有多重要。這不是一段隨隨便便的關係。
他還想說什麼,很快克製住,拿紙巾拭過嘴角,起身走了。
五分鐘過去,人沒回來,李銘心半身探出包廂,左右張望,試圖找他。
十分鐘過去,她掏出手機,打去電話,那邊沒有接聽。
不接電話,這很罕見。
她先去了收銀台,問服務生看到那位和她一起、穿灰色T恤的先生了嗎?
服務生點頭,說出去了。
李銘心想了想,摸出手機:“我們那桌結賬了嗎?”
服務生在機子上點了兩下:“沒有呢。”
“多少錢。”
“3200元。”
頭頂電閃雷鳴。
“……”李銘心點開二維碼,“一位1600嗎?”
“是的。”聲音甜美,涼得像冰。
結完賬,李銘心在打車和去停車位之間選擇了後者。
不知道為什麼,她篤信池牧之不會真的甩下她走掉。
帆布鞋踢踢清響,笨笨地繞了好幾圈。
這裡不在市區,燈火黯淡,地麵停車場裝了燈卻沒開。她邊找車,邊斟酌起微信內容,剛打出兩個字,身後傳來動靜。
池牧之無奈下車,對那頭不識路的美女說:“喂,連我車都不認識?”
沒想他真的在。
李銘心忘了穿的新裙子,兩手本能摸口袋,意識到手機沒地方塞,隻能拿在手上,慢慢走近他:“誰在找你,我隻是想找輛順眼的車,去要電話。”
“要電話乾嘛?”
“我要找個吃飯便宜的男人。”怎麼會有人一頓吃三千多。名流的生活緯度和含金濃度跟普通人真的不是一個級彆。
池牧之笑著教育她:“錢就是用來花的!”
他人高腿長,站在夜幕裡,帥得打眼。李銘心撲進他懷裡,緊緊擁住他,又說了一遍:“生日快樂。”
沒見過這麼愛過生日的人,但既然你喜歡,我就多祝你幾聲吧。
池牧之抱住她,親親她的額角,“謝謝李老師。”
她仰起頭,出神地看著他,等他說一千萬的事兒,沒想到他真就這麼揭篇了。
他牽起她的手,帶她去江邊散了會步,順手把她沒地方放的手機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沿揚灑金色碎片的江道漫步,他介紹了一些本地的風土,比如這江有什麼傳說,這江在曆史上有什麼成語,還有前幾年的社會新聞。
李銘心認真聽著,心情慢慢平靜下來。經過景點攤位,他說他渴了。李銘心問他喝什麼?
剛問完,手裡塞進一隻手機:“礦泉水就行。”
她問老板要了瓶農夫山泉,掃碼付款,5塊錢一瓶,真貴。
李銘心麵色沒露出異常,貼心地幫他擰開瓶蓋。連水一道遞過去的,還有她“辛苦”一晚的手機。
這天,李銘心花了好多錢。
睡前,她想著不能隔夜,也不知道這事算不算完,便問他,錢怎麼轉給他。
賬上三百多萬,有點多。
池牧之正在卸膠套,準備去衝第二波澡,聲音尤帶欲後沙啞:“留著吧,分手的時候還給我。”
“哦。”看來是真的。李銘心心臟再度亂跳。
“哦?”他本不想累著她,任她這麼睡,聽到這麼平靜的回答,一把撈起她,抓她又去衝了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