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她,等了半晌:“沒什麼要說的嗎?”
她問:“好奇我什麼?”
他也不知道好奇什麼。
懷抱裡的她非常小,他順勢問道:“你多高?”
她咯咯一笑,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猜。”
“160?”他故意說低。心裡估計她在165左右。
李銘心眉眼一皺,生氣了:“164.5!你的好奇一點也不準確。”
“女孩子也這麼在意身高?”他收緊臂彎,低頭與她額頂相貼。
池牧之刻意壓低的聲線,釋出一聲“嗯”?
她垂下眼睫:“唔……”
地下風很冷,呼吸很熱。
池牧之知道太快了,但他很想吻她,跳一步就跳一步吧。
他難得這麼想吻一個人。
要不是莊嫻書打攪,這一夜應該浪漫且深刻。
莊嫻書炸出聲,一切毀於一旦。
她煞風景發問:“你們這算談嗎?不是說好一輩子不談戀愛嗎?”
她此刻的狀態完全是自己要死,還想拖人下水。
池牧之把決定權交給李銘心:“問她。”
李銘心沒有反駁。因為莊嫻書根本沒給她機會。
她天生有小喇叭功能。
倏然之間,恭喜溢滿車廂,仿佛真有一對戀人在場。
當然,以李銘心的性格,大概率不會主動反駁。
他幾次挑明追求與戀愛,她總隻字不發,搞得他又興致勃勃又興致缺缺,冰火兩重天的。她這麼熱愛學習,主動規範個人生活,不像個很被動的人。
池牧之想強硬一點,將關係推進自己設立的軌道,好坦然行方便之事。回過頭來,赫然發現,當時的他陷進了感情經典的假兩難謬誤。
他們的欲望和好奇,壓根不是戀愛和不戀愛這兩個SB選擇。
*****
睡覺前打電話,他發出請吃早飯的邀請,她問,你是不是又要玩弄我?
池牧之莫名享受“玩弄”這兩個字。
她說出來,格外可愛。
明明姿態毫無卑微之感,說破“玩弄”,感覺上,像他在踐踏她。有一種精神上的爽感。
五點四十五鬨鈴響,池牧之如約早起,意外清醒。
每周一八點早會,他多要遲到,這個點的鬨鐘對他來說絕對是半夜。他也不知道自己圖什麼,身上像有個鈕,就這麼起來了。
清晨潮濕寒冷,街道煥新般略顯蕭條。
他照舊避嫌,將車停在校醫院門口,走路過去。
有點高中起早上學的感覺,頭重腳重,昏昏沉沉。這幾天預計有一場大雨,步子發沉,需得集中精力抬腿才能不拖遝。
思及此,莫名騰起股煩躁。
遠遠看到李銘心,嘴角又浮起笑意。
想起攝像頭下張望走廊的畫麵,他戲弄心起,走到馬路對麵繞路穿到校門口,借視野盲區藏在樹後。
李銘心一身黑,長發輕揚,小小一隻,本來不太起眼。
這會兒校園門口沒幾個人,她又立著沒動,特彆醒目。
興奮和失落一覽無餘。
她站站,蹲蹲,左右張望,若有所失,腦袋漸漸低下。
路上駛過一輛黑車,她又陡然精神,直直望過去。接著迎來失望,強撐表情,繼續等待。
她沒有打電話,傻乎乎站著等。腦子不太好。
池牧之被她融化,隻是腳有點疼,沒邁得出去。她轉身離開前,他把她叫住了:“在等什麼?”
這是他清晨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鼻音重,喉音啞,聲音沒發太大。她耳朵真靈光,一下就聽見了。
晾姑娘一般沒什麼好下場,收獲兩聲嬌罵也是應該的,沒想到她脫掉那副沒有七情六欲的冷俏偽裝,小孩子一樣張開雙臂跑向他。
恍惚昨夜電話裡還有點陌生,情感表達尤有滯澀,今早已經進展到見麵就要擁抱的地步了。
他慢慢收攏手臂,將她裹進懷裡。
“給你買了早飯。”經過早餐鋪看到甜饅頭,想起她紙上寫過這東西,順手買了兩個。
想提醒她趁熱吃。
李銘心沒接,往他懷裡拱了拱,像隻耍賴的小動物。
他好笑:“就一晚沒見,這麼激動?”
她不說話,久彆重逢般摟著他。好會兒,抬起頭問:“池牧之,有人說你很好看嗎?”
這什麼問題?“沒有。”
她直勾勾看著他,搖頭不信:“不可能!”
“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她呼吸溫柔吹在下頜,清甜綿長,像隻垂涎肉類的小狐狸。
池牧之的雙手清晰丈量腰線,記錄分寸,她卻盯著他的臉誇他好看。
大學生的伎倆再多,也不如三十歲的他來的無恥。
他自慚形穢,想陪她好好吃個早飯,把約會步驟走完。
稍稍鬆開,手本能地再度摟上。
他承認,他留戀少女氣息,想吻她。
池牧之不願看她眼裡的清澈,捂上她的眼,慢慢靠近。要是她推開他就好了。她沒有。最後一刻,唇觸上她臉上的絨毛,池牧之還是打了個拐,往她額角落定,留了一枚沒有欲望的濕潤的吻。
像打卡蓋戳一樣。
要一步步慢慢來。
池牧之的爺爺奶奶伉儷情深,一輩子待在象牙塔,生活簡單,精神富貴。他知道好的愛情是怎麼相遇的,後來看多急色的男人和快消的男女,心中鄙夷,知道壞的愛情是怎麼開始的。
即便他對這些事持悲觀態度,也不想自己一開始就走在壞果子的路上。
大概是所接觸的女性再有目的,也會遮掩,收到李藍發來的微信,讓這一切太過可笑。
回頭看,李銘心從來沒有遮掩過。
她嘴巴不說,每一個動作都在等他失控。暗示他,吃掉她。
李老師惜字如金,不是這麼能彎腰的人。
池牧之快速回掉李藍消息:我知道的。
隨後刪掉好友。
他第一反應是進去,結束這一切。紙上的內容太過詳細,令人不適。
雨天沉重的腳步拖了幾分鐘,腦子裡晃過些片段,延遲了決定的時間。
門打開,李銘心茫然下班,沒有看到他。
她徑直走向電梯,目不斜視,對路線很目標明確。
池牧之盯著她機器人一樣的身影,發現她是個高度終局思維的人。
沒趣。
但,清早奔跑的小鹿又在腦子裡躥騰。
她轉頭看過來,眼神有點意外。
池牧之將煩躁鎖進眉間,迅速擠出微笑。他不太擅長撂女孩麵子。
沒有提出打傘,他和她貿然走進雨裡,步伐坦蕩,都沒有躲雨的意思。
他問她冷嗎?
李銘心問他,腿疼嗎?
他笑而不語,又想吻她。他心底已經放棄這個人了,但沒親到沒睡到,有些不甘心。
他好歹一直按正常軌跡推進,她怎麼好意思一邊記錄一邊冷眼看他。
還寫他好色。
他扶著額頭,低低笑了。
李銘心問他笑什麼?
“李老師,有什麼願望嗎?”他看向她。
“願望?”她微微驚訝,很不老實地搖搖頭。
她濕漉漉的臉龐寫滿參考答案,卻在裝白紙。
操。池牧之牽起唇角:“行。”
等車的時候,他越矩地摟住她,想強吻她。
循著她的臉龐,吻一枚一枚落下,感受不到她的掙紮,又沒下得去嘴。池牧之鬆開手臂:“抱歉。”
她攥緊他的衣領,拽他湊近:“為什麼又要說抱歉?”
他朝遠處看去,車燈逐漸刺目:“車來了。”
公車搖搖晃晃,趣味已然失透。那張幼稚的紙,小女生玩的把戲,他一點也不在乎,就是不舒服,惡心。
晃到學校,池牧之暈車,想喝口水。
下公車正好是麵對一家奶茶店,他問她喝嗎?她隨意點點頭,左右還在觀察路人,似乎不想被人認出來。
池牧之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裝扮,確實很社會。李老師總是很謹慎,又謹慎得很笨拙。
奶茶店燈光溫馨,微雨沒阻礙流量,學生熱情排隊,門口堆了不少人。
池牧之腿重,找了輛電瓶車虛靠,在跟她說清楚和直接算了之間猶豫。前者很不給女生麵子,後者又有點不像話。
李藍拍照給他,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她的生活。
操,寫這東西,都不會藏藏好嗎?放那兒給人翻?
不舒服蟻爬一樣鑽進骨縫。李銘心叫他的時候,他正在忍痛。兩粒止痛藥果然不夠。
“池牧之!”她聲音意外盈滿熱情。
“還有四個輪到我們,我聽著呢。”他隨便點了兩杯銷量最高的。
緩緩睜開眼,李銘心沒有預兆的小跑著衝向他,像早上一樣,一頭撞進他懷裡。
池牧之猜測,她知道自己笑起來很好看,所以平日吝嗇,關鍵時刻使出來,很有效果。她回答了他早上問的問題:“我忽然好喜歡你。”
“是嗎?”他漫不經心揉揉胸前的毛絨腦袋,將她推離身體,轉身去取奶茶。
奶茶很難喝,加重了身體的不舒適。讓惡心更惡心。
池牧之隨手丟進垃圾桶,一轉頭,李銘心眼裡流露出不舍。表情跟被丟掉的垃圾一樣:“你丟了啊?”
“對啊,我不喜歡喝。”他問她,“你喜歡嗎?”
“我也不喜歡,但我不會丟。”
好吧。隨便。
再抬腿,腳下有倒刺一樣,寸步難行。
路燈光輝加濃夜色,感受到他的吃勁,李銘心扶上他的手,牽著他一起往學校走。
一路上都是借她的力,池牧之想鬆開手,不想走得這麼難堪,她看穿了他的逞強,說:“疼就疼,為什麼要裝不疼。”
語氣難得挺霸道。
中間停下來幾次,她沒有勸他彆送了。
雨裡,他們牽著手,硬往學校門口走。
她鼓勵他,堅持一下,還有一點路就到了。池牧之口內咬碎一片血腥,明示道:“就送到這裡?”
“不行,還沒到校門口呢。”
她說出這話,池牧之笑得厲害。沒見過這樣的。
“你再送我一會。”
“還有一百米啦!”
“池牧之,快到了,疼得厲害嗎?等會回車上記得吃藥。”
她話異常多,顯得很心虛。
臨走時,池牧之親吻她的額頭,沒讓她太失落:“有事打電話給我。”
*****
從沒覺得梧桐大道這麼長。
幾百米路,池牧之自己一個人走,如同踩冰刀。本來覺得她的攙扶礙手礙腳,現在又有點犯賤。
死攥成拳的手心尤留有她的溫熱。
她的手並不軟,掌心還有四個新繭。稍稍劃手,並不粗硬。也不知道她嫌不嫌捏拳的時候膈應。
雨裡道路跟打翻的墨汁瓶一樣,漆黑一片。
池牧之步履如飛,又冷汗直流。
半道兒咬牙停下,往回看了一眼,李銘心仍在原地。
黃澄澄的燈光打在瘦瘦的一隻身上,像條流浪狗似的。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很可憐嗎?
想起那杯丟掉的奶茶,還有她說的經常漏雨的童年。池牧之心裡歎了口氣。
她最好是裝的。
*****
他在心裡結束掉關係,沒有聯係她。
今天她能因為錢跟他在一起,明天就能因為錢離開。池牧之不會在身邊安一顆zha彈,也不想掏心掏肺去喂一條豺狼。
李老師頭顱高貴,求人也要站著求,一通電話一條微信都沒有。
周六再出現,她安靜得像一根纖維。
他沒繼續追求。她冰雪聰明,能猜到原因。
她自稱人生多雨,他也不愛給人下雨。當一切沒發生就好。
池牧之捏著棋子,伸手招呼她過來。
結局寫好,心無雜念,像個成年人一樣辦事說事,讓她繼續工作,好好上課就行。
李銘心見他好臉色,明顯遲疑,靠近時很警惕,往沙發角落小心一坐,那架勢,她已經先他一步撇開了距離。
操。
奶奶走前,跟池牧之有過一段對話。
她在床上癱了三年,不知他和於芝之分開,人生重大變故的一年多裡,她都以為他在上學。
見他女朋友沒一起出現,當是吵架,她語重心長:“阿牧呀,對女孩子要耐心的。”
池牧之哄她,順著她的話題往下接:“我還不夠耐心嗎?”他謙和懂禮,很少發脾氣,心裡炸了油桶,也能談笑風生。
他自認耐心不錯。
奶奶點評:“你心裡燥。”
少時,有兩次考九七九八,挨過父母罵,後來考不到滿分,他就會藏起來。
他模仿厲害,私下解決掉很多簽名,直到被奶奶發現。這事兒被拿出來說過好多次。有大人炫耀的成分,也有指責他太過好強的意思。
彆人眼裡,根本沒必要藏。但他挨過罵,知道不是滿分有挨罵風險,所以要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以抵觸那種不確定性。
這種性子長大後也存在。
池牧之不以為意。心裡再燥,旁人看不出就行。
遇見李銘心,他清晰摸到了“燥”。那種不確定性。她像團霧。就算把所有答案寫在麵前,還是分不清她到底脾性。
電話裡,他向李銘心坦明過,他小心眼。
她嬌笑,回他,她死心眼。
當時還以為是對仗,靜下來想,還真是。
他們都沒撒謊或者隱藏。也沒細究對方的坦誠。
走前,他在李銘心額角落下一個吻。刻意的,想看她什麼反應。
李老師應付得很自然,扒住沙發背,笑盈盈說自己贏了棋。
池牧之捕捉到她發虛的探究,好脾氣地誇她。
莊嫻書煞風景,說她想接吻。
池牧之麵無表情,拎上運動袋,走出門外,心裡後知後覺浮上一聲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