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漏下一地碎金, 照得李銘心毛發火紅。
目光精準向池牧之擊來那瞬,她狐狸精化形般,周身抖落刺目白光。
“你上鉤了嗎?”
聲線清透, 險些穿耳。
他明滅不定地瞧了她好一會:“你還差點火候。”其實夠了, 隻是他們的關係還差點火候。
他拿她手機加了微信, 沒再給她耍心機的機會。
窗外, 陽光正好, 這裡離濕地公園近,可以去轉一圈。他徑直問她, 今天可以約會嗎?
她正經得很, 說在上班,不方便。池牧之配合她正色:“確實, 不能曠工。李老師很有責任感。”
她低頭看向書本, 噤了聲,不再搭腔。
曖昧掐斷,戛然而止。
和高中裡喜歡學習的好學生一樣,她上一秒放完電, 下一秒麵無表情盯回書本。
池牧之坐在對麵翻材料, 等她下班。浮躁隨一頁頁掀過的紙, 慢慢平靜。再看向她,像一壺剛泡開的茶,舒舒服服。
她真的安靜, 且話少。
不說話的時候, 乖乖的,毫無攻擊性。連偷吻彆人都更像是對方的臆想。
說話的時候,分情況,上班一本正經, 下班很有衝撞性。
謎。
沒多會,來了個應酬電話,池牧之當著她的麵,拒絕對方,表示晚上要約會。
話音這邊落下,那邊李銘心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旋即保持沉默,當一切沒發生,又看回了書本。
用過晚飯,她儘忠職守,一點沒有提前撤退的意思。
池牧之作為雇主,非常“欣慰”家教老師的打工人品質。
他看好時間,提前一刻鐘合上電腦,結束工作。
工作是個好東西,枯燥乏味的數據入腦,狀態迅速冷靜。
他沒在家等,這樣沒有儀式感。轉而走到門口,以接下班的姿態恭候她。
很久沒有談過戀愛,隱隱對此期待,又覺得怪怪的。
可能是亂序先行的那個吻,也可能是那天胡亂拉扯的握手,再或者是她神神秘秘的氣質,總之,有些怪。不過池牧之願意順著感覺,往前走一步。
他是個高度計劃的人,必須容許生活有一些意外。不然和死了沒區彆。
這也是他明明厭惡女人,卻依舊保持一定異性約會頻率一樣。他需要新鮮刺激自己活下去。
也渴望在這些新鮮裡找到舒服的恒定。
稍作等待,池牧之打開門口的監控軟件。
通過攝像頭,可以看見玄關無人,切出去刷了會新聞,再點進監控,李銘心剛好出來。
她邊走邊扯掉紮頭發的皮筋,順了順頭發,慢慢走到掛衣架旁拿起帆布包。
她穿鞋背包的動作很利索,穿完她沒立刻出門,在玄關處站了會,迷茫的腦袋先往走廊方向看了看,又低下頭,掏出手機。
手機屏幕對著攝像頭,亮起刺眼的光。
看不清手機內容,但猜測,她在等他的消息。
他不自覺牽起唇角,等待手機震動。
當然,也有預估,李老師不會給他發消息或者打電話。
果不其然,一分鐘後,李銘心垂首轉身,走向大門。
耷拉的腦袋情緒不高,開門後還不死心,又回頭望了一眼。
有點可愛。
池牧之目光在手機屏幕和門縫之間遊移。見她一隻腳踏出門,他立刻收起了手機,禮貌微笑:“老師下班了?”
她瞬間收拾好情緒,看向他時,眼裡沒有一絲驚訝:“池先生好。”
明明想要,卻不說,惦記他說的話,卻不肯追問。
八風不動,偽裝純情。這姑娘很會釣。
池牧之按下電梯下行鍵:“李老師可否給個追求時間?”
她明知故問,表情裝傻,問什麼時間。
他報數:“一個月行嗎?”
她仰起頭,鼻梁筆直,睫毛低垂,狐狸氣息忽遠忽近,時弱時強:“什麼?”
小狐狸心理素質不錯,心有九九,但說實話,池牧之有點把持不住。
電梯靜謐,呼吸高度放大。惹得他雄性心思活躍,想複製牽手。
“那兩個月?”
她心知肚明彼此正在推進什麼,不知道她想要多久,但對池牧之來說,兩個月是極限。
他是社會人,在這個隻要一眼對上就能上床的速食愛情時代,兩個月追一個姑娘,足夠漫長。
道明很不禮貌,不道明又不知道她要釣多久。
池牧之講得很強勢,把她又逼啞巴了。
她沒拒絕,低下乖巧的腦袋,似乎聽之任之。
池牧之懷疑她沒那麼好說話,電影開場沒多久,李老師也用行動證明,她沒那麼好追。
幾年沒跟女孩一起看過電影,不知道這是什麼新路數。
第一次一起看電影,她用睡眠回報了他。眼皮一耷,呼吸綿長,頭一點一點,小雞啄米狀。
池牧之見她犯困,將腦袋扶至肩膀,讓她睡的舒服一點。
他一個人看完了全程。卻沒覺得孤單。
中間,池牧之輕喚她兩聲,第一聲李老師,第二聲李銘心。她輕哼回應,調整姿勢,往他頸窩深處枕了枕。
彼此貼得很近,一偏頭,唇擦過額角。像觸到什麼毛絨動物,心軟了一下。
她沒有受驚,仍緊闔雙目。
池牧之問她,“睡得好嗎?”
她猶在半夢,迷糊睜眼,“結束了?”
他看著她,低頭笑了。
秋夜裡涼,寒意拂過,人不禁瑟縮。剛睡完一覺,走進風裡,容易著涼。
池牧之紳士風度給她披外套,她鐵漢作風堅稱不需要。一分薄麵都不給。
他拎著西裝逼她穿:“說冷!”
她犟著眼神,故意:“不冷!”
兩人幾秒僵持,池牧之主動敗陣。當時他真的想把她箍進懷裡。
親昵衝動大概是這刻產生的。就是沒好動作。也沒想到後麵一發不可收拾。
李銘心要麼談過很多次戀愛很會釣魚,要麼就是個沒多少經驗的直女。她的行為在兩者之間橫跳,捉摸不透。
往學校走的小段路上,她反問他冷嗎?
真謝謝她,還知道這會兒要拋接對話。
他好笑道:“我說冷,李老師會把外套脫給我嗎?”
“會的,您比我更需要。”她一臉認真,善良如俠女。
他頓了一下,望向遠處:“原來是這樣。”
他在她心裡這麼弱?
街道側燈將長徑中央染成灰白,走完這條路,到了告彆的時候。
池牧之立著沒動,等她走遠,等她回頭。
他們遙遙相望,隱隱情動。
返程路上,池牧之沒有開音樂。
路光灼灼放明,明滅不定地一重一重劃過車廂。
他靜靜駕車,頸上仍有她軟發逗留的皮膚記憶。駛近白公館,他沒拐進去,轉而穿越燈光逐漸疏淡的城市,到了一座郊區的小山。
夜裡一點。
他拎起外圍虛掩的柵欄,從側麵往上爬。這座山第一次是程寧遠帶他爬的。
高考結束,他想報社科,學文,家裡堅持要他念經濟類,為此改掉了他的誌願。池牧之沒有忤逆長輩,就是有兩天沒說話。
程寧遠一言沒發,拉他出來爬山。
兩人沉默抵達山頂,又沉默下山,整個過程莫名其妙,不過池牧之心情好了不少。
什麼也沒改變,隻是爬了座坡,有些事就過去了。
池牧之到郊區景區開了40分鐘,爬上山頂隻用了一刻鐘。他找到石塊坐下,抽了根煙。
很奇妙的,他想到了她。
知道如果帶她來爬山,她會有什麼感覺,會說什麼?
他對這個姑娘,完全沒法預設。
*****
次日,池牧之翻出兩張票,決定帶她聽音樂會。
先去到S大,她不在,又拐去了市圖書館。
現在學生學習的地方真多,跟兔子窩似的。
電話裡,她聲音清澈見透,低音質感夾雜咬字的漫不經心,聽得人不想早朝。
池牧之停好車,根據她畫麵感充分的指示,穿堂過弄,經過老煙酒店、咖啡館,行至定製旗袍店。
她指路定位特彆,細節精準,給出的路線,就算是路癡也能抵達。
池牧之大概能猜到她給池念上課是什麼樣子了。
一路快步,電話沒掛。他問她,在河邊乾嘛?
“思考人生。”
“思考什麼?”
白日青石板巷弄空氣喧雜,聲筒裡辟出另一片天地,悄靜空曠。像心裡空蕩蕩的聲音。
“思考你來找我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可以嗎?”
“唔......可以。”
他低笑,這算是同意嗎?
說話時,腳步已達三叉路口。
他沒有想到她會抽煙,動作還很熟練。
束發的她更美,又精神又頹廢,有股濕漉無神的野性,是文藝電影裡鏡頭會忠誠給出特寫的女主角。
他由衷誇獎:“抽煙很好看。”
好看得他想接過那半根,與她間接接吻。好看到,連這種低劣的小男女刺激都想來一下。
李銘心聞言迅速掐煙,站直身體,舌頭探出唇外欲蓋彌彰地散味兒:“池先生好。”
畢恭畢敬,裝模作樣。
他點頭,回以禮貌:“李老師好。”
他以前不抽煙,也沒認識過抽煙的同齡女人。
此刻唇邊煙味凶重,撲在臉上,沒有一幀留戀的曖昧能與此刻對應上。
偏偏刺激得他想吻她。
借衝動,他迫近的動作幾乎吻上,好在理智迫他撤回一尺距離,沒做這麼失禮的舉動。
拿過煙,是利群。他無奈失笑:“夠衝的。”
退開兩步,他點了一根,閒談道:“煙齡多久?”
“沒多久。”她明晃晃裝蒜。
他看著她的眼睛:“沒多久是多久?”
肯定不是新手。
李銘心彎眼,但笑不語,勾得他心越發癢。說十年二十年都不會震驚到他,但她笑著不說話,真的讓人想死。
焦油的臭味和灰綠的河道攪得新鮮的衝動愈加放肆。她太過適合市井背景。
風吹亂發絲,煙熏亂眉眼。河邊的她,衣衫完整,卻比那晚剝落至半的睡衣女人還要誘惑。
池牧之高估了自己的耐性。精致燈光下,提出兩個月的追求期很冒犯,市井街道裡,兩天的追求都太多了。雄性的欲望蠢蠢欲動。
他這刻有點瘋。
目之所及有家破舊的私人旅館,油膩黯淡的“紅梅賓館”不知廉恥地發著光。他腦海裡閃過過火畫麵——抓起她的手,托著她的腰,爭分奪秒。
操。
池牧之低下頭,一口一口往肺內填煙,抽到欲望啞火,才掐熄煙蒂。
衝動一晃而過,回過神來,他在買麵包和水,陪她吃“晚飯”。
坐上圖書館台階,池牧之精神狀態回到人類,幫她擰開瓶蓋撕開麵包包裝,又有了點追求的樣子。
他克製自己,批評自己,不允許自己像隻Qin獸。
吃東西的李銘心很乖,像隻放下戒備的小狐狸,見他看她,不躲不閃,理直氣壯看回來。
心緒低低飛翔,他們相視一笑。特彆舒服。
她估計考研壓力有點大,兩小時也要抓緊看書,池牧之讓她在車裡看,她搖搖頭,說那大概率是看不下去的。
想想也是,他很可能也不會讓她“專心看書”。還是彆耽誤她考研了。池牧之陪她吃完簡餐,回車上睡了一覺。
覺很淺,她的臉透過繚繞煙霧,不斷撞過來。
河道,旗袍店,旅館,住進搖搖晃晃的鏡頭,顛沛不止。
他數次睜眼,都是車頂,閉上眼,又是她那張灌滿欲望的清純的臉。
腿隱隱發出疼痛的信號,他長舒口氣,認栽地揉了把臉。
她結束學習進到車裡,地麵停車場已是一片漆黑。
池牧之想吻她,又知道太倉促了。
於是借係安全帶的空隙,將欲望發泄在空氣。
過去和女士約會,他能很清晰感受到對方在等他係安全帶——這是個靠近的訊號。
不管心底如何厭煩,他一定熨帖、紳士地做完這個步驟——將安全帶係得分寸感十足,不讓對方感受到一絲曖昧。
但今天,他沒給她主動係安全帶的機會。
車門一關,池牧之近乎摟上她。
呼吸熱烈斥打她鎮定的臉龐,試圖擊碎一些東西。
鼻梁比鼻梁筆直撞擊,她低下眉眼,一躲沒躲,也沒偏頭迎上唇齒的縫隙。
他此地無銀地貼唇抱歉:“這次不是故意挨這麼近的,這個位置不太好弄。”
他需要傾身,抑製,確實不太好弄。
兩團呼吸壓往一處,人中幾乎著火。
她似笑非笑:“那上次是故意的?”
他抵著她:“哪一次。”
她穩住起伏不定的呼吸,手扶上他小腹,似是而非地輕輕一推:“不記得了。”
他低笑:“那李老師就忘了吧。”
*****
她聽音樂會比看電影投入。
池牧之準備好肩膀給她睡覺,沒想到她雙目異常清明。中間幾次對視,他看到她眼裡澎湃的晶瑩。
借這一時刻,池牧之往前推動進度,風度擁抱,向她表白。
過了年紀,表白也一五一十,再也說不出我這輩子隻愛你一個人這種昏話。
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多久,又會停止在哪天,誰會忽然離開,他又會怎麼放下感情。
他比較悲觀,也很謹慎。
□□熏心的狀況,依舊能做到相對坦白:“李銘心,你和彆人不一樣。我每周會和很多人見麵,但我對他們都不好奇。”
池牧之知道追女孩子要把自己放低一點,但年紀不對了,三十歲,腰彎不下去,好奇是他對女性的僅存衝動。
他連活著都不是很好奇,對她好奇,並不容易。
他說的平平淡淡,李銘心表情冰冰冷冷。
情理之中,她沒有感動。
李銘心不知道的是,這是他這兩年說的最低三下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