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桑念生站在觀道台前,聽到江月行給他安排的早課,甚至認真考慮要不要說出自己的身份,我是真的沒有靈力啊師兄。
“雲澗折花,是宗內弟子初學鍛體引靈的日課,師弟不妨從這裡開始。”
雲澗折花。說起來好聽,其實卻是個苦差事。
披雲澗上瀑布高懸,足有數千丈,自高崖奔湧而下,無路可上,激流之下疾風盤旋,風向不定,崖上生有一種奇花名叫雲頂石花,隻生在此處,一日一開,一開不過數十朵,摘下後會馬上石化。
弟子學會引靈後常被要求來這裡摘花,因為一來如果靠的是體術輕功上崖,高崖深淵非常艱難,必然耗時長久,用靈力上去的人早就把花摘完了,二來山澗中水汽蒸騰疾風亂刮,可以借上下之時練習控製靈力,到最後雨不沾身就算過關。
“那個......我能不能先修吐納之道。”桑念生小聲問。
“不能。”江月行溫和地回答,“我就在此處等著,師弟試試,就是用身法上崖摘來,也可。”
披雲澗下,已經有很多少年弟子站著,有靈力不濟半途折返,垂頭喪氣回去用功的,有控靈不熟在半空被吹得哎呀哎呀四處亂飄的,能摘到花的早就回去交差了。
那冰冷水汽撲麵而來,桑念生伸手抹了一把臉,抬頭看那飛瀉而下水幕,瀑布兩邊的山石全都濕滑無比,估摸著真的以身法上去下來,怎麼也得下午了。
他從前根本不會引靈,從未乾過這等苦差,也從沒來過披雲澗,現在回想起來,江月行有段時間每天渾身濕透地回來,原來就是這個。
論起身法,桑念生還是有幾分自信的,稍稍助跑幾步,蹬在矮處的苔石上騰身而上,果然很滑,他隻能放小步伐,且以手攀著上方山石助力,等到終於翻上崖頂之時,人都快累死了。
那雲頂石花未曾被摘下的時候,原來是五彩斑斕的一朵小花,在水霧中搖搖晃晃頗為可愛,想來今天運氣尚可,還剩下了這一朵。
桑念生剛剛伸手欲折,腿忽然被一雙手抱住了,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道,”師兄,師弟,你把這花讓給我吧,我不想再來了。“
桑念生驚異地轉回頭,發現崖邊又翻上來一個人,跟他一樣濕透狼狽,亂發覆麵,此時正累得趴在地上,抱著他的腿哀嚎。
“你......?”
“我師父說隻要一朵,就算我控靈過關,師.....弟,”他甩開蓋在臉上的濕發,看了看桑念生,繼續道,“求你了。我以後肯定許師弟高宅大院,榮華富貴。”
桑念生心道真是絕了,你說話前要不要看看你在哪裡,都是來修仙的誰要你的榮華富貴,再說了你能給多少。
“彆說以後,就說你現下能給多少?”他問。
那人一愣,繼而開心道,”兩百兩!都給你。“說完就要去掏包,果然摸出一張兩百兩的銀票,被水汽浸染了些許,在他手中閃耀著萬丈金光。
桑念生頓生敬意,連忙整了整衣袍,親自將那花折下遞到此人手中,“師兄,客氣了。”一邊接過銀票,小心收好。
那人也不在意,隻自顧自地開心,哎喲一聲將那花摟進懷裡,感激道,“太謝謝了!這幾天我給錢都沒人要,我知道你們也不缺這個,算是師兄的一點心意。”
桑念生看他年紀也不小了,如果自小就在門中修行,不至於這個年紀還跟他一樣在這兒“雲澗折花”,就問,“師兄也是剛入門不久?”
那人點點頭,“是啊,我來了兩三個月,才學會引靈入體。”
“師弟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年紀修仙已經晚了,哎,不瞞你說,我一點兒不想來,小時候娘瞎了眼,我爹也不管我,哥哥們都欺負我,三天一摔兩天一打的,差點給他們弄死,後來來了個什麼仙子的,說我這不行,得送上靈山修習仙道,不然活不了多久。我爹就給我扔這兒來了。“
桑念生奇怪道,“你娘眼瞎了,兄弟欺負你,你爹不管?”
那人唉了一聲,“管啥啊,人家的娘受寵,我娘又不受,而且老頭子一堆兒子,自己又忙,不缺我一個。”
桑念生忽然對他起了點同情,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也挺苦的,”不過想到這人隨手一甩就兩百兩,又覺得仿佛不那麼苦了,”這花就給你了,我明天再來吧。”
那人點點頭,“師弟,我就住在偏殿後麵那間最大的弟子房裡,有空來找我玩兒。”揣著花,足下輕輕一點,飛身下去了。
能引靈的話,下去比上來容易多了,桑念生卻不一樣,依然需要全靠自己,再來一次。
手腳發軟,歸途漫漫,往下看看那深不見底轟隆作響的深澗,想到明日還得來一次,不由得有些怨氣,江月行這是要做什麼,試他有沒有靈力嗎?
找不到借口用探靈術,難道不應該直接做個手腳將他從崖上推下去,生死關頭一看便知,光這麼折騰,能看出什麼。
正想著,果然說什麼來什麼,虛空莫名一陣強勁的靈流直擊在他手腕和腿上,將他打得失去平衡,推出數丈。
桑念生心中一驚,不會吧。
人卻已經失去控製跌落下去,情急之下隻能拚著被瀑間石樹刮破皮肉,翻掌猛拍,強行逆著下墜之勢重新尋找著力點,然而手未碰到山壁,那靈流忽然變成一股綿柔寬闊的強勁推力,又將他推了上去。
果然是來試他靈力的。
今天可以說玄虛真人沒教,以後呢,桑念生想想就頭疼,還得找無數借口來解釋他無法凝氣聚靈的事情,不過也能以此為借口說沒有資質,趕緊回同塵觀去,他江月行總不敢對我用探靈術吧。
回到弟子房中,看見桌上已經放好了一套新衣服,旁邊還有一個青玉小瓶,桌上一張小紙條,是江月行寫的,“濕衣服換了,丹丸吃兩粒,來觀道台前”。
“花呢?江月行看他兩手空空地回來,便問道。
“上去的時候都被摘完了。”
江月行盯著他看了看,伸出一手,攤平放在他麵前,“既修仙道,就不該執著於凡俗之物,更何況還對師兄撒謊?”
“師弟自己說,該不該罰。”江月行看桑念生那被抓包的表情,眼中浮起了點笑意。
桑念生心中直疼那兩百兩,卻也沒辦法,隻得拿出來,放在江月行手中,低頭不語。
“去吧,那許你榮華富貴的師兄已經先你一步,抄了半本經卷了。”江月行指指紫一堂,“你和他一樣,罰抄經卷十遍。”
桑念生:“......”
“不過今天既已經上了披雲澗,算你過關。”江月行轉過身,一邊走一邊說著,“抄完回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