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行麵色冷峻,林靜風隻當他憂心九夷山之事,不疑有他,“對,各門各派中失蹤之人不僅是普通弟子,牽涉門派眾多,所以都派了弟子過來查看,路上相遇之後結伴而行。”
門外一陣騷動,車軸滾動馬匹嘶鳴,似乎來了很多人,林靜風抬頭看了看,“江師兄,你也來查這事的話,跟我們一起走吧。”
結伴而行,相互照應也是個辦法,總比遇到事情單打獨鬥強些,然而桑念生萬沒想到這個“我們”是如此陣仗。
數十名仆從打扮的人與十餘駕車輛馬匹整整齊齊站定,車是良材打造,巨輪寬軸,紅漆油亮,馬是高頭大馬,前蹄踏地,仰首長嘶,且每輛車上都以光符刻著大大的“崔”字。
中廳一個身著錦衣華袍的少年人走出來,熱情地招呼道,“各位師兄弟姐妹,隨我上車吧。”
桑念生:“........”這麼浮誇??
車裡更加浮誇。兩側寬椅上鋪了軟緞,中間寬敞無比,陳設一個小幾,瓜果茶水齊備,車頂懸著一個小小光符,錦簾一垂,涼爽宜人。
唐無缺來找林靜風,見了桑念生,又是一頓摟摟抱抱師兄師弟的狂喊,與林靜風三人抱頭.......沒有痛哭,而是仿佛神經病一般哈哈哈哈了半天。那女修大大方方,隨著唐無缺叫了一聲師兄,說自己叫也姓唐,叫唐禎。
車上,桑念生與江月行在左,唐無缺與唐禎在右,林靜風一掀簾子,左右看看,毫不猶豫一屁股坐到桑念生旁邊,感慨道,“可真有錢呐。”
江月行看了看茶,“涼了,不許喝。”
林靜風接過來道,“我喝我喝。”
見到那光符,桑念生隱約想起一些崔家的事情。
當世所有仙門之中,隻有江都崔家是世代傳承,並且以符籙見長,旁人畫符得朱砂符紙,且隻能用那麼一次,他們崔家不一樣,”
“丹書千古,籙撼萬劫。”
“江都崔家,是血脈傳承的符籙天賦,承襲天賦者生來便能應氣化靈,結丹後能夠不借外物成符,上品符籙一成常常能維持很長時間,現在許多無法毀掉的邪器都是以崔家先祖的符咒鎮著,隻要血脈不斷,符咒就依然有用。”
江月行一邊說,一邊開始剝那小幾上的石榴。
桑念生想起來了,之前同塵觀裡有些現成的符紙,許多就是崔家所出,他師父是個半吊子,畫不出十分有用的符,隻好與民間其他人一樣從崔家買一些回來,所費不菲,怪不得崔家這麼有錢。
“這小公子在外排場就這麼大,在家裡還不定怎麼樣呢,我看過書冊,老崔家好幾代都是單傳了,血脈又這麼重要,還不得供起來?”
林靜風伸手去接石榴,江月行卻自然無比地遞給了桑念生,他也不在意,自己給自己剝了一個。抬頭一看,正看到唐無缺也給唐禎遞了一塊橘子,心中隱隱有些怪異。
“哎,好吃。對了,崔家也有人失蹤嗎?你們怎麼碰上的?”桑念生問。
“其實之前就碰到了,一起走了幾天,那小公子說相逢有緣,此後還要一起行事,便傳了信去家裡附近的商鋪,讓調幾輛車來一起走。”
林靜風一邊說,一邊湊到桑念生耳邊,向著對麵努了努嘴道,“嘖,看看,看看,那手就沒鬆開過,哎,有了老婆沒師.....兄,了。”他一轉頭看見,桑念生的另一隻手也與江月行牽在一起......
林靜風心中的怪異感覺更加濃重了。他狐疑地看了看江月行,後者神色坦然,甚至根本沒在看他。
林靜風:“????”怎麼回事?
其實九夷山其實不過是零陵州中一座荒涼的石頭山,卻是整個零陵州最為出名的地方,隻因為九夷山上有一處神秘的古祭壇。
年月久遠,已不知作何用處,卻幾乎將整個山頂都占滿。內外兩圈熒熒璀璨的玉石法陣,中央一個深不見底的黢黑空洞,每到月圓,太陰之氣極盛之時,天際月光傾瀉,山頂法陣浮起萬千流光,天上地下相接一體仿佛銀河貫天,多得是修行者來此靜修入定。
後來零陵州民間便有了固定的節慶,在最大的城鎮丹陽城中每月有一次遊行祝禱。
既然法陣之中無神,各人便隨意祭拜自己信奉的仙佛,滿天神佛的塑像紙紮被抬到街市正中,眾星拱月般在鑼鼓鞭炮中走完城中大道,叫做盈月祭,可說是零陵一大奇景。
如此走了數日,因為有了崔家的照顧,簡直像是郊遊一般舒服。再見到林靜風與唐無缺,桑念生感到無比地輕快愜意,自從知曉身世以來心中那些陰霾徹徹底底一掃而空。
馬車搖搖晃晃,入夜之後,他將頭枕在江月行肩上,半睡半醒間,唐無缺快樂的聲音響起,“到了,前麵就是丹陽。”
丹陽與雷州、嘉川全然不同,城中道路開闊,屋舍間隔極大,遍地皆是高大梧桐與楓木,此時雖未染上霜色,但寬大的綠葉繁茂交疊,入夜時分整個丹陽城濃蔭如蓋,令人心生清涼之意。
此地居民說話聲調高揚,一入城中滿街皆是高聲吆喝吵吵嚷嚷,桑念生起初以為他們在吵架,仔細一看才發現隻不過是尋常討價還價聊天說笑,大為驚訝。
許是月圓將近,城中已經有許多人在街旁做了神佛雕像紙紮售賣,甚至有些不願與眾人擠在一起祭祀的,已經聚在一起抬著自己所信的神明,鞭炮鑼鼓齊響起,戴著神麵口吹烈火,開道遊行,一時前後左右所見皆是五顏六色僵硬的鬼神之麵,或慈眉善目或怒目瞪視。
數十人身著仙門道袍走在這滿街熱鬨的神佛中,顯得詭異非常。桑念生抬頭一看,夜幕之中,尚未滿盈的月亮取缺了一瓣,靜默地泛著青白的冷光。
身邊一個少年忽然朝前揮手,大喊道,”王師叔!王師叔!”人群中幾張青紅神麵閃開,一個與他打扮相似的道者聞聲轉頭,嗯了一聲,自然而然走入他們之中。此後,又有許多弟子見到了自己門派或是曾經熟識的仙門中人,走著走著已經幾乎將半條街占滿。
前方人群走動忽然停滯,絲竹管弦之聲傳來,琵琶四弦猛掃,再一絞,裂帛一般炸開,一個高亢女聲唱道,“雲折風吹竹搖擺!荒郊黃土心淒淒!”
原來是唱戲,街道暫時也行不通,隻得找了個茶攤先坐下,桑念生看到那攤主身後也立著一個雕塑,卻不像普通神佛,是個雙環丫髻的少女模樣,右手持一把尖刀腳下踏著一條青色巨蟒,奇怪道,“這是什麼仙人?”
攤主一邊給他們端來茶壺杯子,一邊應道,“幾位是外地人吧,這位是咱們這兒本地的一位仙子,十七歲就斬殺了作亂的蛇妖,死後天降祥瑞,哦,就是九夷山上那個,過幾天就能看到啦。”
沒頭沒尾說了幾句,便又去忙自己的,正打算再問,隔壁桌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抱著紙筆擠到他們旁邊,熱心地說,“我給幾位說說,剛好在寫這個本子呢,幾位看起來是修仙之人,也給我看看寫得對不對。”
桑念生看了看他拿過來那幾本書,原來是戲文,翻開一看,是“斬蛇”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