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山平就道,“在西周時期,《周禮》中有這樣的規定,說是‘一赦幼弱,二赦老耄,三赦蠢愚’……”
林雨桐點頭,是有這樣的規定!意思是說,年紀幼小的,病弱的,年老的,蠢的瘋的,智力不全,犯罪都在赦免之列。
這種的特例一直延續到很久,久遠到像是後世出現的未成年人保護法,老年人犯罪之後的寬宥製度,以及智力不全精神不正常不具有刑事責任人犯罪不用承擔法律責任等等。
就聽元山平又道:“這是記在《周禮》之中的,但在執行的過程中,幼弱和老耄得到了赦免,可在蠢愚上,並沒有真的被執行!從西周到西漢,千年的時間裡,蠢愚一直被當做正常人,且是正常的成年人來看待的,因此,並不在赦免之列。這期間,有人提出過,說是‘狂易殺人,得減重論’,而後又說了,‘若母子兄弟代死,赦所代者’……”
這是說,有人覺得這種腦子不正常的人若是殺人了,可以減免刑罰,但是不是說就不處罰了。但如果家裡的母親兄弟願意替他死,替他接受懲罰,那就可以減免此人的罪責。
林雨桐皺眉,她倒是沒研究的這麼詳細過,還真是不知道這一點!但無疑,這樣的規定是無法執行的,這是挑戰人性的!
一個不正常的人,若是看著他死,彆人說家人無情無義。可若以身相代,這又很荒誕!用一個正常人的死,去換一個不正常的人活著,誰也不能樂意呀!
卻不想元山平又道,“這樣的提法,得到了當時在位的漢安帝的讚同,因此,得以上下推廣。”
林雨桐:“……”這玩意聽著都不靠譜!漢安帝……也不算是明君,不糾結這個了!元山平說推廣過,那應該錯不了!他必然是考據過的。
元山平也從皇後的表情裡讀懂了她的意思,緊跟著就說道:“在魏晉時期,便有人對此提出異議。而到了隋朝,沿用的依舊是《周禮》的赦免之例,在《隋書》上有‘合贖者,老小閹癡並過失之屬’。隋二世而亡,律製不算完備。而《唐律》卻不同,包括大明律在內的律法,都是依唐律為模板的。唐律對此有規定,說是八十歲以上,十歲以下,以及蠢愚者,若是參與了造反、謀逆、殺人這般的罪行,需得‘上請’……”
上請,是說請示皇帝。皇帝說可赦免便赦免,若不赦,那照樣得死。
“宋律對比唐律,改動不大,但是到了元朝,改動就不小了。在《元典章》上記載過一個案子,說是有個瘋癲之人,發狂之下半夜闖到鄰居家裡,把鄰居家的男主人用棍子給打死了,且把鄰居家的其他人都打傷了,嚴重程度不一。而元朝皇帝給的審判是,‘免罪,征燒埋銀’。”
是說不治罪,隻要支付喪葬費就可以了。
“而同樣的,在元朝的《刑法誌》中也有一個類似的案子,是瘋癲的孫子,殺了祖父母。結果被判了斬立決!”
林雨桐明白這個意思了,一樣的案子兩個判法,隻能說明,元朝哪怕是外來的異族,在孝道上也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他說的是律,可又不光是律!他是說,儒家的很多東西,深入骨髓,沒有一個統治者可以輕忽它。
元山平點到即止,又說這個律法,“從西周到大明律,其宗旨,都在於一個‘仁’字!其實,赦免者從西周開始就不曾變過,但是,從西周的不執行,到後來的一點點的放寬了赦免條件可以看出,‘仁’在律法上的體現。”
而‘仁’卻是儒家思想的核心。
這一節課,講了足足一個時辰,元山平才算是講完了。當時四爺什麼也沒說,隻叫王成將人送出宮去了。
林雨桐憋尿憋的,方便了之後出來,四爺就在怔怔出神。
關於赦免不赦免,其實從林雨桐的角度來講,這種事誰攤上誰知道!不攤到自己身上,誰都能說一句‘他不是故意的’,‘他啥也不知道’,可對於受害者來說,就活該倒黴嗎?
因此上,在這個律法指定上,她一直沒發表過意見。
而元山平今兒將這個爭論給定了一個方向,他認為,從最開始的不執行,到後來慢慢對周禮上所列的赦免人等的具體執行,是‘仁’的一個體現。
可仁是仁了,林雨桐卻覺得,她心裡的這股子氣卻下不去。
因此,她跟四爺說道:“……可以赦免,但是得是有條件的赦免。家中若有這般人等,首先,不能遺棄!”不能將這樣的人推出來了事,這是不負責任,“第二,傷害這些人,罪責跟傷害普通人罪責等同。第三,若是看護不好,這些人傷人,甚至致人死命,看護者需得賠償。賠償多少,再議……”
那家裡人不得被拖累死?!
四爺搖頭,“真若是如此,這些人的生命將無法得到保障。你說的這個行不通,律院會給你攔了的。”隻能一點點去細化,無法做到根治。這個問題再過幾百年依舊無法完美解決,倒是不用為這個太費心。
他點了點冊子,“瞧瞧,上麵都羅列的是哪些內容。”
首先,二十四孝經。
是的!孝也是儒家思想的核心。這個不能否認,但二十四孝,得刪改一些。
這是元朝一個叫郭居敬的人編的,彆看距今時間不遠,可想刪減這個,估計沒有一翻龍爭虎鬥,是休想達成目的的。
其次,論語。
這個是得拆分,哪些適合蒙童,哪些是大了之後才能學的,這都得劃分開來。
像是‘兩小兒辯日’這種的,林雨桐就覺得這都是能拿出來做大文章的。
再是如何,論語肯定是要讓學的。
兩人把冊子翻了個遍,很多林雨桐看了第一句不知道是節選哪裡的,但是四爺知道呀!兩人一問一答的,把冊子上這些讀書人羅列的篇章都過了一遍。
然後桐桐總覺得哪裡彆扭。
哪裡彆扭呢?
這裡麵有《墨子》《韓非子》,有很多秦漢時期的古文,但是,木有散文。
林雨桐不確定的問四爺:“像是……”後世流傳的及其廣泛的名篇,“怎麼一篇都不見。”
王成進來續茶,就問了一句,“哪一篇不見?”
林雨桐就說,“滕王閣序,文章不好嗎?”
什麼序?
滕王閣序!
王成迷蒙了一瞬,“誰做的?您知道收錄到哪裡了嗎?”
林雨桐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眨巴了一下眼睛,這是毛意思?王成書讀的不少了,經史子集,就問他什麼讀的不好,怎麼就不知道滕王閣序呢?
我來的是個平行時空的假大明嗎?
我能用這些散文裝一把才女嗎?
四爺就笑,說王成,“你找一下,有沒有一本叫做《唐宋八大家文抄》的書。”
有這本書嗎?
應該有吧,“嘉靖時期做過翰林院編修的唐順之編的,應該有收錄,你叫人找一下。”
噯!這就去!
王成走了,四爺才點桐桐,“你呀,學什麼都學一半!這個時期,文壇是這樣的!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他們記得住八股範文,散文誰花時間瞧這個乾什麼?十年生死兩茫茫這樣的詩詞,在大明是不允許的!思念亡妻,誇妻子幾句賢惠,這是可以的!其他的,不成。”
男女之情之類的,不像話。
林雨桐就愕然了,問說,“那像是《嶽陽樓記》這樣的名篇,讀過的人也不多?”
四爺搖頭,“沒刻意問過。”
林雨桐不死心,等王成回來了,張口就問王成,“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下麵是什麼?”
王成懵了一瞬,“慶曆……宋朝仁宗皇帝用過的年號,慶曆這個年號用了八年……滕子京,是說滕宗諒吧……”
林雨桐看王成,在確保他不是在跟自己逗悶子的時候,就又問了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個話……”
這個話說的好!但是提點我這個做什麼?
林雨桐又問了一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話聽過嗎?”
王成搖頭,迷茫了一瞬之後就憤然的道:“這話說的極好,很該說給那些讀書人聽聽,一個個的可臉紅?”
林雨桐:“………………”她特彆不可置信的看四爺,從沒有人告訴自己,大明是這樣的大明!
四爺擺手叫王成去忙去了,這才問桐桐說:“知道錢謙益嗎?”
知道!這人五十九歲了,娶了二十出頭的名妓柳如是!
四爺:“……”我說的是這人興起的‘新文化運動’,你說的是啥?有用的從來不記,老是記些屁用沒有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