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209)
大朝一散, 這改國-號的事就鬨到了明麵上。
之前是小規模的,就那麼一點人知道的事,現在好了,都知道了。
在朝中為官的, 大致也分位兩類:一類覺得無所謂, 新明就新明, 不還是大明的延續嘛!這就是相當於彰顯皇上功德呢, 他們覺得在這上麵糾結完全沒有意義。而另一類是覺得,國號不同於其他,名字再是沒撇開大明, 但終究是不一樣了。
就跟東漢西漢一樣, 一樣嗎?不一樣!
東西漢之間好歹還有個王莽亂政, 可大明這不是過渡的好好的嘛, 乾嘛突然來這一套?
耿淑明在家說他爹, “您乾嘛跟著裹亂?”
隻是之前出公差了一趟,被大雪給擋在驛站裡了, 結果一回來就碰上這個事, 這才發現自家爹和自家老丈人,不在一個陣營裡站著。就二娘那脾氣,好家夥一進門她就嚷嚷開了, 問說, “你們耿家是什麼意思?”
在二娘看來,自家爹的做法就是端著人家的飯,卻偏砸了人家的碗!
當初就是因為耿家跟那位李老先生的種種瓜葛, 這才被重用的。這重用了,就請保持你的立場彆動搖呀!怎麼著了,把你提上來了, 都擱在內閣了,然後你轉臉跟其他人又尿到一個壺裡去了!這叫人怎麼看林家,怎麼看皇後,怎麼看把你提上來的皇上。
您可以裝病,反正您也不年輕了,天又這麼冷,哪怕有專職的太醫,可太醫院的太醫精的跟猴似得,那位太醫院管事的王肯堂,比您會當官。您稍微露出點意思來,他就知道怎麼辦了?給您開兩包艾草在家裡泡著都算數的。您躲了不摻和不就完事了嗎?乾嘛非得摻和進去?
他這麼油滑的人,怎麼碰上這麼一個爹呢!
耿念秋朝兒子擺手,他有他的堅持,“你爹在彆的事上,從來沒有跟皇上唱過反調。什麼事都行,隻要是對大明有利的,你爹要是添亂,你怎麼指摘你老子都不為過!可這事跟彆的不一樣!念書明理,忠的是君,愛的是國……”
可君還是那個君,國也還是那個國,哪裡不一樣了呢?耿淑明就道,“兒子趕明就改名字,不管是叫耿南北還是叫耿東西呢……我改了名字,就不是您兒子了?您呐,就是老頑固。管它叫什麼名字呢?人是國的根本,人沒變,怎麼就非較勁呢?”
耿念秋的想法是這樣的,“咱得承認,皇上自登基以來,一樁樁一件件,朝政清明,都是皇上的功勳。可這才哪到哪呀,以這樣的法子彰顯功勳,是想做什麼呢?帝王最怕的是什麼?是驕傲自大,是躺在功勞簿上……而後呢?”
耿淑明看自家爹的眼神充滿了驚奇,“您竟然是這麼想的?”
這隻是一方麵,主要還是傳承與孝道!曆代君王便是昏君,誰都能指摘,就皇上不行。而今這行為,難道不是在指摘曆代先皇?
耿淑明就問他爹,“您覺得皇上哪件事辦的,不是務實而目的明確。在這件事上,您以為的隻是您以為的,這背後藏的東西,您當您真看明白了?”他覺得跟自家這老爺子掰扯不明白。
掰扯不明白,那咱就不掰扯了!
他直接出去,半個時辰左右,就又帶了太醫來。
耿念秋皺眉,“做什麼呢?”
耿淑明看王肯堂,“我爹這是……不舒坦偏嘴硬,他能不把身體當回事,可做兒女的不行呀!有個內閣的爹,咱便利也榮耀,但是,再便利再榮耀,也沒有老爺子好好的活著叫兒孫心裡踏實來的要緊。”
王肯堂連連點頭,看著紅光滿麵的耿閣老,“我跟你把個平安脈。”
不由分說的,胳膊給兒子拉出來,把手腕亮出來叫太醫給瞧。
王肯堂心裡納罕,這位閣老,身子真棒。
是啊!能不棒嘛!這都得益於皇上呀。小症候太醫請平安脈的時候就給調理了,到了節氣轉換的時候,各種養生的丸藥吃著。平時的生活習慣呢,吃的清淡。隨著皇上的飲食走,皇上都那樣,那咱也不敢胡吃海塞。再加上不敢納妾,這可不就是保養的好嗎?睡眠這個,怎麼說呢?肯定是累的很了,但人到了年歲,晚上有兩個半時辰的覺,就足夠了。白天晌午飯之後,皇上準許小睡半個時辰。
於是,老爺子的作息正常,飲食恰當,從不過度的耗費身體,偶爾飲酒,但從不過量。因為皇上從不過量,也不喜歡飲酒無節製的人。並且強調,當值期間,不許飲酒。
那你說,這一年裡,能喝幾次酒呢?小酌幾杯,於身體無那麼大的害處。
於是,這些個老頭兒一個個的養的,精神棒的很。
皇上又是個特彆會說話的人,總也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那這國有國老,難道不是一寶。太醫越發的把這些老頭兒當回事了。要不然,這種天氣,一個個的能有精神出去折騰去?
這邊把脈呢,那邊耿淑明就道:“……我爹他眼睛時而昏花,上次看折子,戶部的折子說的是稅額,結果把幾個數都看錯了……”
耿淑明氣的,還沒法解釋。那不是看錯了,那是下麵的人算錯了,結果折子一到皇後那裡,就被打回來了,說是叫重新核算。他也沒法說戶部,畢竟是自己核過的折子,不也沒看出問題嗎?乾脆隻說不知道怎麼一下,眼睛花了。
誰知道這會子,卻被兒子給點出來了。
王肯堂麵色嚴肅,“眼睛花……還得養肝呀!”
耿淑明點頭,跟著歎氣,“是啊,這朝事繁忙,晚上難免熬夜,夜裡躺下又想事情,腦子歇不下來……這夜裡不睡,肝能好的了不?”
那是好不了的!肝不好,眼睛就不好。眼睛不好,視力模糊,就當不好差。
你當不好差,偏還就得當差,當差就睡不好,睡不好繼續肝不好,然後眼睛越發的模糊?
惡性循環呀!
耿淑明一臉的憂心忡忡,“王太醫,您看……我爹這還能經得住勞累嗎?”
王肯堂收了手,看了一眼極力在忍耐,不好在自己這個外人麵前鬨出家醜的耿閣老,還得配合著說。這位是皇家的姻親,好似有點老糊塗的嫌疑,開始裹亂了。
那是得搬開,要不然礙事呀!
至於肝好不好的,反正在今天之前,是真的挺好的。但是在今天之後,估計這真要不好了!畢竟,生氣,鬱結,確實是對肝有影響的。被親兒子用這樣的法子罷免了閣老之位,真能把人給氣出個好歹來。
於是,他就開藥,開一些梳理肝氣的,咱這也叫治未病吧!他就說,“要是夜裡睡不下,吃了覺得頂的不好消化,胸口覺的憋悶,這個藥熬了連著喝三天……”
給開藥了,就證明還是有病唄!
耿淑明跟人家道謝,給了厚厚的診金,把人給送出去。然後回來就說:“爹,您病了,兒子替您上一道致仕的折子。咱也是當過閣臣的,首輔您彆想了,隻您跟不上皇上步子這一點,您就沒戲。您就是活到一百歲,當官當到一百歲,您也得卡在這個位置上。上不去,是您能耐的問題。下不來,那是皇上樂意給咱家麵子。所以,咱彆不識趣,您病了,肝不好,不能生氣,不能著急,不能勞累,不能操心,夜裡的早睡,得過清閒的日子,要不然頭暈眼花,萬一下次再看錯什麼,耽擱了大事怎麼辦?不能您不給皇後麵子,卻每次犯錯,都得用我媳婦和我老丈人家的麵子吧……”
耿念秋氣的手都抖了,抓著手邊的茶盞就砸,“你這混賬東西……”
砸了,但是沒砸著。耿淑明跟猴似得,直接竄了,到了門口,直接把門給關了,從外麵直接上鎖,鑰匙往脖子上一掛,“爹,您不會翻窗的,對吧?這麼不體麵的事,咱彆做。您好好養病,這麼大冷的天,您出來乾啥呀?兒子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您,給您請個戲班子,在院子裡唱大戲都行。您就坐屋裡,隔著窗戶瞧,又暖和又舒坦。等過了這個冬,到了開春了,您這身體也好了,事情大致也該塵埃落定了。您往山上一住,那裡有給致仕的閣老修的宅子,那地方等閒可占不上一院的。能住上去,那真是榮耀!您想想葉向高,人家住那樣的院子。您再想想沈從哲,他還在勞改農場裡編書呢。現在養病,將來住閣老院。現在出來,將來去勞改。您就聽兒子一回,好好的呆著就得!在府裡鬨騰的過了,叫我媳婦聽見了,您也看出她那性子了,回頭進宮在娘娘麵前這個那個的一說,不僅您完了,兒子也得受掛礙。您就想著,您走了,空出個閣老的位子,說不定皇上一高興,看在兒子這麼知情識趣,能力又不差,家裡還有您這個高參的份上,叫兒子入閣了呢!父子閣臣,爹,這也是一段佳話!您要是想不開,您就隻當是給兒子騰位置了,成嗎?”
成個屁!窗戶口扔出個花瓶來,哐當一聲,直接給碎了。
嘖嘖嘖,這玩意可不便宜,“咱家的肉從這個月起,采買減半。”動不動砸東西,這樣的老人就不能慣!
他施施然走了,耿淑明被親兒子給禁足在家。然後一道寫的感人至深的折子送到了禦前,耿念秋祈求致仕。
折子上甚至寫了,說是他隻當皇上滿足於現狀,擔憂會好大喜功,可轉臉一想,可不是老糊塗了嗎?皇上怎麼會是這樣的皇上?最後請了太醫,太醫說是肝不好。肝氣不舒暢,唉聲歎氣,滿滿的負能量,這樣的臣子真的不能再當差了,會耽擱國事的。
所以,真的很遺憾,不能繼續為您效力了。但是又真的很感激,在人過中年之後,本以為一生悠遊於山林了,誰知道得遇明君,一路簡拔至閣臣。恩大情重,無以為報雲雲。
四爺把折子推給桐桐,“瞧瞧!”看這個耿淑明得多精明。
林雨桐就笑,這位閣老是不是有病,她一眼瞧不出來嗎?耿念秋那身子棒著呢,可愣是被兒子給轄製住了。
如此,也好。
準其致仕,著耿淑明為內閣行走,暫理內閣事務。
這就跟實習和試用差不多。要是實習和試用都行,遲早能轉正。
耿淑明從窗口把折子遞給他爹,“您看……您看看……”活了那麼大年紀了,這官是越當越回去了。
耿念秋就說,“你以為是你的能耐比彆人大?所以你入閣了?”
我沒如閣,隻是行走而已。皇上把這個機會給我了,能不能把握住,還在於我。
耿念秋就道:“皇上這是叫天下人看呢,順著他的,他就提拔!不順著他的,他直接就給挪開了。你呀,隻是剛好趕上皇上想做個例子,叫人都瞧見。”
是啊!我知道呀!我搶的不就是這個風口浪尖嘛。您惹了麻煩了,唯有這個法子能叫咱家不受牽連,且還能更進一步,那這個風口浪尖,我是必須要搶的。
彆覺得這個機會不要緊,世上能力大的人多了,可出頭的為什麼也就那麼幾個呢?總歸是這些人有些彆人沒有的本事。
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他就是得意,“我不是鷹那又怎樣,哪怕是老母雞呢,乘風而起,我也能青雲直上的。”
風停了,不怕摔你就飛。
摔不了,母雞的翅膀我還是有的,能安全著陸。著陸了,我就老實的給皇上下蛋去,短了我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