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220)
天熱了, 太熱了,啟泰掛著個肚兜,光著屁股到處瞎跑。兩歲多的孩子了, 關不住。不是林雨桐叫孩子光屁股的, 實在是輕紗褲這小子都穿不住。嬤嬤們給穿上, 他自己就扒拉掉了。然後來回事的大臣就看到自家的二皇子掛個小兜兜,赤著腳來回的跑。前麵放的冰多, 為了叫來說事的大人們能涼快涼快, 後麵住的地方怕孩子被涼氣傷著了,所以冰塊少了點。結果這小子竄來一次,這不,稍微一看不住, 他就竄進來了。跟著的人不敢進這樣的地方,在外麵急的直跺腳, 他才不管了, 稍微一個不注意就鑽進去了。然後趴在門邊探個小腦袋往裡張望。
宮裡沒什麼玩伴吧, 孩子老往熱鬨的地方鑽。幾個在宮裡瞎跑著找他哥,但東宮距離這裡有段距離呢, 跟著孩子的不敢叫他去東宮打攪太子念書, 他跑了兩天啥也沒找到,見了他哥就發脾氣,先是不理,再是給他什麼哄他他都不拿。坑的啟明沒法子,上課真帶著他去了。可這孩子又坐不住了。
先生在上麵上課呢,他一會子就跑去跟他哥說,“想喝水水。”
行!喝了。
“吃糕糕。”
行!你出去吃吧,嬤嬤給你拿。結果他端著一盤子糕點進來了, 先給先生一個,再挨個的分,“吃吧……都吃糕糕呀!”
攪和的不行,林雨桐直接給拎走了,真說不上來這孩子屬於哪種的。
特彆愛湊熱鬨。
這不,禦書房裡,四爺和大臣們圍著冰山在議事,一人一把扇子,扇的呼哧呼哧的,他又鑽進去了。
他跟彆人不熟,但是他知道耿淑明是他姨丈,於是一進去就可自覺了,直接攀爬到他姨丈的懷裡,端坐著,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李信正說著呢,“從去年八月開始,山西、陝西兩省,迄今為止,一滴雨都沒落。赤地千裡!之前移民往台彎了不少,剩下的人口不多。可今年這境況又是一樣,臨近河澤的那個農莊軍墾,夏糧幾乎絕收。”
四爺點頭,“一定得保證西北的軍需用量,下旨給洪承疇,告訴他穩住,朝廷不會斷了他的糧草。也叫他注意提防,小心蒙古其他部落南下劫掠。回頭朕給錫爾呼呐克去信,看看各地能湊到多少糧草,蒙古諸部今年的日子都不好過,所以,今年蒙古不會安穩的。”不僅是蒙古跟新明,蒙古跟大清,還有蒙古的部落之間。
是!
說到這裡了,四爺一扭臉,自家這老二又來旁聽來了。他這一停下來,這小子就伸著胳膊求抱抱。四爺給抱過來,問說,“聽懂個什麼呀?跑來聽來了。”
誰知道這小子說,“給大黃喂了骨頭,二黃沒吃的,就搶大黃的骨頭……”
大黃二黃是朱由校養的狗,這是除了啟泰之外,能在宮裡瞎竄的存在。以大黃和二黃做對比,道理也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但是這話太糙了。
也彆整天跟大黃二黃玩耍了,“字都寫完了?”
“沒有啊!”他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說的理所當然。
這般的理直氣壯,惹的這一圈人可不都跟著笑。
四爺都沒脾氣了,“沒寫完怎麼跑出來玩了?回去寫去吧,找你娘去。”
“我娘跟女大人們商量事呢。”說著就一歎,“女人的事……不愛摻和!”
這話把剛才因為災情帶來的緊張和壓抑的氣氛瞬間給衝散了,四爺無奈的把他塞給周寶,“帶出去送到後麵去。”
然後就被送到後麵了,林雨桐真忙著呢,這天熱的邪乎,這官府的料子改了,但林雨桐覺得,樣式可以試著改一改,就問袖子稍微短一點,行不行?如果非要有袍子才能出門,那咱外麵的袍子能不能就做輕紗的,有個樣子就完了,夏天穿那麼厚,他們不中暑誰中暑?
當然了,這衣服的材質和樣式,又少不了有人嘀咕,覺得有傷風化。但是,真的很熱呀!林雨桐一錘定音,“人得先活著,而後是活的舒服,在舒服的基礎上,才能談其他!這幾年哪一年夏天沒有熱死的人?好些老大人在這個年月就愛突發疾病,之後就好不起來了。”說著,就道,“這新官服明年才能發下去,今年我求一道聖旨,除非正式場合,其他時候衣服不要求,涼爽整潔就行。”
啟泰抓了桌上的西瓜,“娘……我涼快……我可涼快了……”
林雨桐:“………………你滾蛋!”你光著屁股,當然涼快。滿朝的大臣不能都光著屁股吧!這熊孩子!
幾個女官捂著嘴笑,自家這二皇子,可逗了呢!
事定下來了,人家忙去了。這小子一個人蹲在圈椅上啃西瓜呢,她坐過去,問說,“又跑前麵去了?”
嗯呢!
“去乾嘛去了?”
“可多人呢!”
人多熱鬨,是吧?
嗯!
你說拿這種孩子怎麼辦?林雨桐就說,“那你乖乖的,再長大幾歲,你去朱字營去,那裡的孩子多。”
一代一代的繁衍,更小的孩子不少呢,跟那些孩子一塊進學去。
“我去舅舅家。”他仰著頭哼哼,“我跟表哥玩。”
林家一年一年的添孩子,孩子是不少。
想了想也行,白天去晚上回。叫他一個人老這麼瞎竄也不行呀!關著不合適。就是自己啥也不乾,陪著他,那他就乖乖的跟著大人嗎?才不是!他會拽著你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林雨桐就被帶著看過宮裡的狗洞貓窩,看見屋簷下的燕子巢。特彆驚奇的,她在宮裡住了這些年,她都沒發現過,這熊孩子是怎麼發現的。
他有極大的探索欲,這種孩子拘著是不行的!不就是想去舅舅家嗎?去吧!
林家人身上的很多東西,啟明學不合適,但是啟泰學,卻是合適的。
於是,在求真館裡正看著這些拿著高待遇的人圍著館舍來回的轉圈圈,聽那意思是怎麼搭建能叫風更透,陽光照不進去,他聽的頭疼,這玩意建造的費用一定不低。正圍觀這個呢,宮裡來人了,“娘娘說,您忙完了,去宮裡去,有點事。”
然後徐大博士擺手,“世子隻管忙去,今兒爭不出結果。”
哦哦哦!那你們繼續。他往宮裡去了。
結果自家這皇後妹子把光屁股外甥給他一塞,“帶回林家去吧,他想去。等他想回來了,再給送回來就行。”
不是!林家才安生幾年呀!先是陪著太子在朱字營耗費了幾年,現在又塞個老二來。皇子這種東西,不好弄。
可他這光屁股外甥掛著他舅的脖子,也不嫌棄一身汗,“走吧!走吧,咱回吧。”
外麵熱,等下半晌吧。
“不熱,我不熱,我可涼快了。”
林瑜:“……行吧!”然後就這麼滴,把二皇子給帶家裡去了。
林四相現在不出門了,人的年紀大了,受不住這樣的天氣。家裡有半地下室住,是皇後拿他的私房銀子,叫人給老人修的。家裡的長輩都有這樣的屋子。這會子,看著跟重孫玩在一塊的二皇子,林四相就說三個兒子,“教就一起教吧,三娘心裡明白的很!”
是!不敢教太子的,教二皇子卻無礙。
然後啟泰就在林家呆著去了,一去三天都不見回,那就是這小子沒嚷著回。朱由校叫人連著問了三天,四爺不得不過去跟朱由校解釋,“……去林家了。”他抱著被取名為啟安的大公主,“林家與彆個不同,審時度勢,從不瞎摻和,啟泰學一學是合適的。”
朱由校愣了好一會子就懂了,然後說:“……那晚上也要回……”
好!回頭就叫晚上回來,“等宸兒再大了,兄妹作伴,他也不一定愛出去跑了。”
朱由校這才笑眯眯的應了,看見他閨女不知道怎麼柔和才好。他還關心說,“信王家還沒有喜信兒嗎?”
沒聽說!
“得問問的。”
好,回頭就問問。
信王如今有差事了,下麵但凡有個什麼事,事無巨細的就報上來了,這就可以了。
沒幾日,大清的那些人員都來了,三十六人。四爺在宮裡辦了宮宴,信王夫妻自然在列。
費揚果親自去接,然後全都接到他的府裡,“要麼住使館,要麼住我這邊。使館那地方……住著怕是不方便。”
懂!就是裡麵有許多大明的人,說話乾啥都不方便。這邊府裡則不同,好歹算是自己的地方。
這麼一說,瞬間就叫人覺得親近起來了。
那三十個什麼出身的都有,費揚果一個一個都認識了,對一個個自稱奴才的,他也沒糾正,但卻格外的客氣。
剩下的就是自家的人了,不是他的侄子就是他的侄孫。雖然大清對這種因為輩分帶來的長幼之彆還不算太重視,但是呢,他卻以長輩的姿態給這些人以照顧,“先叫太醫給瞧瞧……”又說豪格的兒子阿濟郎,“先歇著睡一覺,今晚上我親自給你求診去。”
博落就道:“一路上走不快,走一天歇三天,就怕他死路上。”
費揚果:“…………”你果然還是被你阿瑪給慣壞了,這話說出來,豪格沒打死你,皇太極沒厭棄你,這真是人家度量大。
當時他沒言語,可晚上了,還是叫了博落,“……隻你的年紀比他們都大,私下口無遮攔就罷了,怎麼當著這麼些人說話不過腦子呢!回頭我得給你阿瑪寫信,怎麼教的呀?!那是彆的什麼人嗎?那是你的侄兒輩的人了,是小輩了。就算不看著這個,你好歹想想,那是皇上唯一的皇孫。你給我記著,在大清這般的口無遮攔,都是糙漢子沒人覺得你如何。可在新明卻不一樣。爺來的前半年,隻學一件事——修口德!什麼叫修口德?修口德就是好好說話。彆不服氣,你阿瑪就是太縱著你們了,學的沒輕沒重。今兒我這做叔叔的就教你個乖,要是不會說話,那就彆說話!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博落梗著脖子,強行忍著才沒反駁。
費揚果叫他往出走,“去校場。”
一到校場拉著對方就扔出去,把這小子摔的砰砰的,他叉腰站在一邊:“服了嗎?”
博落躺著斜眼看他,他伸手把人拉起來,“滾回去洗漱去!你再大,你是做侄兒的。我年紀小,可我是叔老子!有你聽老子的,沒老子聽你的道理。”
不過等洗漱完了,他卻拿了藥油過去,“趴著,我給你揉揉。”
手法很正宗,揉完筋骨都舒展開了。費揚果這才道:“彆覺得爺是想找機會收拾你,爺沒那麼清閒。你們出來之前,皇上一定告訴過你們了,到了新明,就必須得遵守新明的規矩。在新明,罵人是罪。懲罰是不重,但叫你去掃三天馬路,你乾嗎?阿濟郎是晚輩,但他地位比你尊。你這叫以下犯上!才一來就犯事,把人給丟到外麵,你就是回去了,能有你的好?”
博落倒是不犟著了,甕聲甕氣的道:“知道了!”
嗯!
費揚果從裡麵出來的時候,慢慢的舒了一口氣,可算是學到娘娘跟人相處的精髓了。第一次實踐,效果不錯。
他緊跟著又去看了嶽樂,這小子年紀小,離家出來也不容易。他過去的時候這小子正在桌上寫字,還都是漢字。很意外!
“打小就學這個?”你爹也不是這麼細心的人呀!
“家裡有漢人奴才,跟著學的。”
哦哦哦!知道了!他叮囑說,“不可說漢人奴才,懂嗎?”
“我隻跟小叔說。”說著還咧嘴朝他一笑。
嘿!這小子,不像他老子,也不像他哥,隨誰了呢?“早點睡,明兒還得進宮。”
好的!
從這邊出來,又去看杜爾祜,這家夥都十九了。是自家這孫輩第一人呀!對博落能訓斥,但對他不行,他特彆親近,“博落年歲大,但不如你穩重。你多看著點……有件事,我得交代你,就是關於哈魯的。”
杜爾祜‘嗯’了一聲,“我對他……還有印象。”
費揚果就歎氣,“陰差陽錯的!也不能說他完全沒良心,對你祖父,他的心是忠的!就是因為忠,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事!他如今是新明的大將,不再是誰的奴才了。以後,總會碰麵的。你見了這人不用苛責,留一份私下的情分,總比徹底撕破臉好吧。”
謝叔祖父提醒,孫兒記得了。
費揚果有點臉紅,媳婦沒娶呢,侄孫這麼大了,好生尷尬。
從這裡處理,又見了果蓋和和度。跟果蓋說起他阿瑪阿敏,“……你阿瑪身體還好嗎?好些年沒見過了……”其實攏共也就見過三兩次。這會子還不得不特彆親近的跟阿敏的兒子套近乎。這小子有些傲,這一點特彆像阿敏。但他啥也沒說,傲就傲吧,等你阿瑪完蛋了,這傲氣自然就沒了。
跟和度說起了阿濟格,“得空了,叫人帶著你去信王府認認門,王妃是你姑姑,你不要太生分。”
最後去了那三十人住的地方,三個人一個寢室,他挨個的問候了一遍。這就得了。
彆人怎麼想的他也不知道,反正他把他能做的都錯了。進宮之前又格外交代一遍,這就給帶進宮了。
這新明的皇宮跟大清的皇宮,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宮裡這一筐一筐的東西,綠油油的,那是什麼?
費揚果一樣一樣指著看,“那是番薯,大清不也種了嗎?”
可為什麼要種在宮裡。
“彆小看宮裡種著的,這一筐至少都在五六十斤的產量,你算算這一片是多少?宮裡種的這些,就足夠皇宮裡的所有人一年的粗糧供給了。看見了嗎?那一片是蔬菜,回廊邊種的是豆角,藤蔓爬上去,節省地方,但這豆角曬成乾,補充冬日裡的蔬菜。等紅薯收了,還能種一茬秋白菜,宮裡的菜蔬基本就有了……各個衙門,街道兩旁,各家各戶的小院,都是如此的。你們住的久了就知道了。我那邊的王府是才得的,錯過了季節了,種的菜還都小,沒分苗呢,過段時間一分苗,也就基本擺滿了。你們來了這裡,第一步,得學會種菜。”
一群人皺眉:這一點也不高大上。
費揚果就笑:“不餓肚子就是最大的高大上。”
走了幾步,看見重在甕裡的南瓜,那南瓜還沒成熟,但是長的好大個。費揚果就跟澆水的太監笑道:“這才半月沒見,長這麼大了?”
太監笑眯眯的,“可不,長了一大圈。”
“能趕上去年的瓜王不?”
“瞧著差不多。”
那你忙。
嶽樂上前抓住了費揚果的袖子,仰著頭問:“我沒見過那麼大的南瓜!大清也沒有那麼大的南瓜。”
費揚果‘嗯’了一聲,卻再沒說更多的話。
宴席上,他們見到了這位隻在道聽途說裡見過的大明皇帝——很年輕。
信王妃挨著林雨桐坐,她一臉的憂慮,低聲道:“……我覺得這是不對的!我還寫信給多爾袞和多鐸,可他們並沒有給我回信。”
是說皇太極今年才下的令,是主要針對喪葬禮儀的。他說了兩點,第一,辦喪事的時候,凡是貝勒以下,牛錄額真以上,人死之後辦喪事的話,允許焚燒冬衣一套、春秋衣一套,夏衣一套,若是不夠這個數,也沒關係。而且,隻能用舊衣!如果舊衣不足,不許新做衣服充數。若超過規定的數目,或者是沒有舊衣就做新衣服燒給死者,一旦被人告發,全都得論罪。
這一點林雨桐覺得挺好的,這是有進步意義的。節省、避免浪費,反對鋪張的喪事,這沒毛病。
信王妃說她覺得不對的是第二點。
第二點是說,如果丈夫死了,他的妻子如果想給丈夫殉葬,朝廷不攔著,那是她的自由。但如果丈夫死了,妻子不殉葬,卻要逼迫妾室殉葬,那這個妻子就是犯了死罪了,得以死罪論處。若有違律自殉者,棄屍不算,還得叫他家賠一個女子入官奴籍。
信王妃就道:“……我覺得,殉葬該從根上廢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