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226)
朱運倉叫人送信的時候, 啟明正在傷兵營。這次自家這邊的傷兵沒多少,震蕩傷,這得需要慢慢養。這樣有傷兵住的營房, 都叫住過來。按時按點的喝湯藥, 一日三餐都是按照病號算的。幾個耳朵震的暫時性失聰的,這個可以選擇留在傷兵營,也可以在軍醫的允許下, 拿著軍醫開的證明, 回家養著。若是如此,還能領一筆營養費, 算是把在傷兵營的夥食費給折算成銀錢了。家裡距離這裡不遠的,都選擇回家。
啟明叫祖大壽打發專人送這些人回家, 耳朵失聰, 怕路上有個好歹。
而住在這裡的, 主要是一些大清的傷兵, 人數很多。因為是火炮轟炸造成的, 渾全的人少,很多都有了一些殘障。
“已經在儘力保全四肢了, 但是還有數百人不得不選擇給截肢。有些一旦清醒, 就老鬨著要自殺……”
大清的生存環境沒有給這些殘障的人以保障。草原上的……習慣就是這樣的,跟動物群似得,要是夥伴傷的很厲害了, 族群是沒法帶著他一起遷徙的, 隻能選擇拋棄在原地。這些人死了,還能給家裡換一筆撫恤,可活著,卻完全成了負擔。
啟明在安撫這些人的情緒, “……如果你們願意,可以留在新明。新明可以給你們安排差事。也不用擔心會受排擠!軍機大臣哈魯,本身就是滿人。安置你們的事,可以叫哈魯親自給安排……至於你們的家眷,可以接來。這些都是新明和大清能坐下來談的事情。活著不易,既然活著,就好好的活著,真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
連著看了好幾個,把傷兵營都轉了一圈。
才一轉出來,年哥兒就急匆匆的就來了,遞了一封信,“這是朱大人著人六百裡加急送回來的。”
啟明正反都瞧了,確保不曾有人開啟過,這才將信打開。看了信之後,他直接遞給年哥兒,“你怎麼看?”
信很簡短,沒有那麼些客套的話,就是把事情說了。
年哥兒就道:“這還是想討價還價……拖著談,談多久,得他們掌握主動。若是咱們不急於促成,那正好能這麼一直拖著。若是急切,那就會降低要求,這才會有談的餘地。說到底,他是從不應對,改為消極應對。”
認為這是討價還價。
啟明點頭,“表哥說的有道理,有這方麵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他還在進一步試探咱們的態度和深淺,若是不強硬,那大概說了,他其實可以肆意一些的。”他歎氣,“走吧!找張大人和祖將軍,為了談的順利,也該做一些強硬的姿態出來了。”
就是虛著調兵,假裝很忙的備戰。還有糧草和火炮,加緊時間運輸,得處處透著一股子隨時準備打的樣子來。
都安排好了,年哥兒就問說,“按說朱大人經驗豐富,不至於這點都看不明白吧?”
他不是看不明白,他是心裡有想頭,但是不敢篤定,更不敢要求祖大壽做什麼樣的配合。主要是孤在這裡呢,他顧慮就更多了。若是咱不在,這事最多拖延幾天,有這時間,這信都從宮裡打個來回了,該怎麼調配宮裡就會下旨協調。而今呢,繞開孤他會覺得不合適。可叫孤拿主意呢,又怕給孤添麻煩。於是,他這一分想不通,就會變成十分想不通,以信的形式問孤的意思,卻不是上折子。這是朱大人的為臣之道。
若是他對這個事一籌莫展,那一半是因為大清,一半是因為孤。
年哥兒愣了一下,就點頭,“那殿下的意思是?”
“回吧!”老在下麵,下麵的人做事顧慮就多。
這邊一動,皇太極轉臉就知道消息了。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新明未嘗不想打。
可|能打,也打的起,為什麼不打呢?
皇太極不得不認真的思量這個問題,可這能為什麼呢?新明不要遼東嗎?不想解除大清這個隱患嗎?
不是!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
他想到了大明以前設立的各族的藩鎮撫司,那都是一股股土司勢力,這些勢力早年投效大明,可他們內部的治理卻不乾朝廷的事。他們屬於名義上忠心於朝廷,可卻是完全自治的。而今呢?所謂的自治,像是自治,但其實已然變了。藩鎮撫司用的全都是在大明朝廷的書院念了幾年書且都出自禦前行走任職過的人。將這些青年才俊選出來,培養之後,留在大明皇帝的身邊,轉了一圈之後,人還是那個人,可卻又不是那個人了。他們就是朝廷的官員,他們就是替朝廷牧守一方的官員。做的好了,升遷走了,前途無量。那個秦良玉以女子之身,位居軍機高位,可見大明朝廷的力度,隻要忠心,朝廷不吝提拔。一撥一撥的年輕人都這麼選拔走,然後再換回去,再提拔,這麼些年了,無聲無息的,哪裡還有什麼藩鎮撫司,不都跟新明境內所有的州縣一樣了嗎?有多大的差彆呢?
皇太極背著手在禦書房裡不停的轉悠,心裡卻也明白了。要打,新明真的會打,安南就是例子!打下來再像是治理安南一般的治理,沒有治理不了的道理。要不打,新明會就效仿那些土司的例子,不動刀兵,但卻一點一點的用軟辦法跟你磨,繼而消化你。
若是如此,那麼,自己能弄來大批的漢人讀書人,真是自己高明嗎?這個問題就很值得商榷了!沒有對方故意的放任,絕對辦不到。
對方是想用漢人影響大清朝廷,影響人心呢!
可而今的情況,能不用這些讀書人嗎?能不重視漢人嗎?不能!其一,而今,滿人和漢人的人數都持平了,若不能安撫好漢人,大清必亂。其二,大清的政策若是苛刻,新明就會插手,他會有許多的優待政策,吸引漢人重返新明。到那個時候怎麼辦?由著……這不現實,攔著……那怎麼攔著呢?要麼,出台更優的政策;要麼,武力鎮壓。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一開始咱就做的很好,很重視,如此方可避免出事。其三,這次大戰很明顯的懸殊,證明新明在很多地方確實更高明。他希望有人能學些什麼回來,那麼,漢人漢學還就是必須學的。不學這些,你便少了基礎。叫越多的人學了,才能從其中選拔出更聰明的年輕後生來,若不然,遲早還是會被吃掉的。
所以,這事就跟吃了個蒼蠅似得,明知道人家就是要用這個辦法消化你,可你還不得不由著他。現在比的是什麼呢?比的是新明消化自家的腳步快,還是自家進步的腳步快。隻有進步的速度超過他們的消化速度,才能避免這個危機。
而這,自己是否能等到都未可知。
這一宿,他一整晚都沒睡。他下了個決定:一邊得扯著新明,減緩這個消化速度。一邊得穩定內部,從而加快咱們前進的腳步。
而在京城的四爺,也是一宿一宿的對著地圖,而後點了點蒙古,跟桐桐道:“以後的主要矛盾……在這裡!”他歎氣,“盛京那位,一定會在蒙古的動作不斷,最好能把咱們給卷進去。”
林雨桐就覺得這個皇太極特彆不好對付,真的!咬手!
她不打攪他跟他曾祖父隔空下棋,忙她的去了。分到她手裡的折子,如今也不少。她處理的沒有四爺快,所以真得忙去了。
這個折子上說,荷|蘭在年初發生了鬱金香危機,吧啦吧啦的,這是下麵負責海貿的官員從荷|蘭商人那裡聽來的,把這個當新奇事呈送了上麵。參政院把這個當無關緊要的折子,直接分了過來。
可這還真不是小事!鬱金香危機裡折射出來的是經濟泡沫。這事件說的是什麼呢?就是鬱金香這種花卉,幾十年前從土|耳其引進到西歐,價格昂貴,很多富人都給花園裡種,越是稀有的品種價格越是貴。然後很多人就開始投入進來,不是為了種來欣賞的,他們是希望價格不斷的往上漲,從而大賺一筆。
折子上說,前年一棵好的鬱金香的價格相當於四頭牛的價格,而去年同樣的一株鬱金香,賣出了相當於三十八頭牛的價格,還得再搭上一輛新馬車,兩匹拉車的馬,以及一套完整的馬具。
這是不是最早的金融危機呢?
林雨桐將折子交給崔映月,“這事要緊,轉皇上,馬上。”
是!折子轉過去了。
把那個折子扔過去,下麵的折子說,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已經刊印出來了,進上十套。林雨桐批複了,說收到了,也看到了,印的不錯。
不說還真給忘了,又叫人給朱由校和張皇後送了兩套,再給大公主送一套,叫下麵的人幫著收著。留了兩套自己和四爺用,給了啟泰一套,剩下的四套全送到東宮去了。
才把這事處理了,崔映月回來了,遞了一個折子過來,“皇上叫轉過來的。”
林雨桐拿著一瞧,然後緩緩放下,這是禦史台的折子,一個叫張百儒的禦史寫的,名不見經傳,但是參政院沒處理,給送上來了,還直接給送給了四爺。
沒彆的,此人在折子上說,太子年紀不小了,該大婚了。
大婚之後,太子就不是孩子了,太子就得有完整的一套班子參與政事了。
林雨桐歎氣,看吧!就是這樣的,總會有人用不一樣的方式出頭。這個替太子說話的張百儒就是一個。她是真不記得此人有過什麼建議意見,或是彈劾過什麼人或是把折子送上來過。若是沒有這些,就證明此人之前上的折子沒有多大的價值!而今,因為說了太子的事,下麵不敢處理,四爺和自己不就知道禦史台還有這麼一個人嘛!
啟明大婚這個事,不是不行!現在選妃,而後準備各種婚禮流程,大婚的時候怎麼也得十七|八歲吧。這個年紀就是成婚生孩子,也問題不大。但是呢,才打完仗,之前不是謀劃著打仗,就是在打仗,誰有工夫選妃不選妃。
況且,這個兒媳婦在哪呢?找合適的特彆難的。
再者說了,便是不大婚,想叫啟明參與政事也不是不行。可叫他們這麼一操作,怎麼說呢?回回對這種自以為是的人就想上手掐死他。
林雨桐就說,“調此人的檔案來。”
哪路來的神仙,這種人還是得踢開。
可檔案一調來,林雨桐翻看了好幾遍,就不由的皺眉:此人娶的繼室夫人叫林雨薈,出身靖海侯府。
靖海侯家當年改回林姓之後,子弟的名字都改了。同輩男子隨了林瑜林瑞他們,以斜玉為邊,同輩女子從她和二娘的名字,二娘的閨名為雨杉。所以,靖海侯家的嫡女中,有一個叫林雨楠的,庶女中,有一個叫林雨蓮的……這家出嫁的姑娘很多,庶女尤其多,其他的都記不住。
什麼時候有個叫林雨薈的了?
林雨桐叫人請了林瑞進宮,他距離宮裡近,請了他來就問,“大哥,靖海侯府可有一個庶女叫林雨薈的?”
林瑞愣了愣,“你叫我想想,你這一問,還真把我問住了。”
林雨桐又看了一眼資料就道,“這個林雨薈年紀不小了,今年三十有三……”檔案是今年更新過的,筆墨相對較新,前年春天檔案上的妻子還是原配劉氏,可見劉氏就是近兩年才沒的,也就是說,“這個林雨薈可能是寡婦再嫁!”
這麼一說,林瑞就想起來了,“那邊府裡的三姑奶奶,原先是嫁到一商戶人家,後來男人死了,她一直在江南守寡。我記得你嫂子說,每年都有江南送來的節禮,怕是這家了。”這麼一說,林瑞就先皺眉,“靖海侯府又怎麼了?這幾年宮裡一冷待,我瞧著也還算本分。這是怎麼了?又鬨起來了?”
是此人自作主張還是靖海侯府參與了,這還不好說。她苦笑了兩聲,叫人拾掇了早預備好的衣服,“就不叫人再跑了,大哥給帶回去吧,都是給長輩的。”
行吧!
林雨桐叫仇六經去查,查查這靖海侯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要不然就叫啟明親自給罷輟下去算了。
這一查,沒查出什麼來。
靖海侯一家沒發現大的問題,就是在府裡養個戲班子,女眷出門的時候都少了,自家人自娛自樂。
林雨桐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有時候這所謂的戲班子,不過是‘妾’的一個好聽的說法。草台的班子你還不叫人唱戲了?有人樂意找富貴人家攀附,兩廂情願,你怎麼著呀?
這些行為,最多算是私德有虧,行為不檢點,那你說有彆的毛病嗎?
可她就是覺得哪裡彆扭。
林雨桐點了點這個張百儒,“再查此人,排查他的所有關係網。”
把四爺都整的莫名其妙的,“你覺得他怎麼了?”
不知道,總覺得哪裡不對!
“其實,他那樣的大臣不是個例!隻不過是他先出頭了而已。看著吧,緊跟著這樣的折子會更多。”
林雨桐擺手,“你叫我查吧,查完了真沒問題,那就沒問題。咱倆想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我感覺不對,肯定是哪裡彆扭了,我一時沒想起來而已。”
哦!那你查吧。你在某方麵,嗅覺是很靈敏。
查來查去,還是看不出毛病。
仇六經就道:“娘娘,您到底是覺得此人怎麼了?”
此人的軌跡找不出跟靖海侯府有交叉的地方,也沒有跟這個寡婦林雨薈有交叉的地方,怎麼就突然娶了這麼一位呢?要說不是特意的,鬼都不信。
找林雨薈這樣的,為什麼的?單獨為了攀附嗎?可誰不知道宮裡不待見靖海侯府?他這個攀附不僅沒有實際的用處,還可能叫宮裡把他當做是跟靖海侯府是一體的。這是要冒風險的!
這要是個蠢人就罷了!突然在太子的事上說話,確實像個蠢人。
但就怕不是蠢人,而是有人故意的將他往靖海侯府身上綁!那麼這麼做的意圖是什麼呢?想不明白,怎麼想怎麼彆扭。
所以,一定是有哪裡不對!
非要叫我說此人怎麼著了,“你就當我是想知道此人到底是不是蠢貨就完了。”
她說著話,眼睛卻盯著查來的東西細看,然後在社會關係這一頁停了下來,“張百儒的哥哥張名儒,是泰平二年的進士?”
是!
“他是長洲人?”
是!
林雨桐看仇六經,“陳仁錫也是長洲人,恰好也是泰平二年的進士。”而且,年紀上來說隻差兩歲,所以,他們是同窗的可能性很大。
而陳仁錫早早的叛了大明,投了大清。
林雨桐就說,“同鄉同窗同榜進士同朝為官,這樣的緣分可不多見!況且,這個張名儒連著數年的考評,都是丙等,被問責六次,卻無一次嘉獎升遷!”
是說此人對朝廷怕是心存不滿。
林雨桐點頭,就是這麼一會子,“你先沿著這條線再往深的挖!看看背後是不是還有彆的貓膩。”
明白了,娘娘懷疑有人暗中投敵,借機在朝中掀起風浪。真要是被娘娘猜中了,那張百儒娶靖海侯府的守寡姑奶奶,隻怕就是為了製造出,連皇後的娘家都背叛新明的假象吧?
若真是如此,怕就不是個案。要牽扯必會牽扯出一串來!
明著叛了的,可恨。可暗地裡叛了的,比明著叛還要可恨。這樣的人就該千刀萬剮!
仇六經利索的去辦事去了,腳步匆匆。顯然,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的事,他被激怒了!
等人走了,林雨桐才看四爺:“這一手玩的,你覺得像誰?”
什麼叫像誰?你是說陳仁錫是奉了皇太極的令?那這能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