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61)
從宮裡回去的時候, 天都快黑了。
四爺真弄了兩架子花,還在院子裡放著呢。
一進屋,就見四爺一身散淡的靠在榻上, 手上拿著書像是一本樂譜,正瞧的津津有味。
她:“…………”這日子過的是不是太舒服了一點。
她大踏步的過去, 坐在榻上, “茶呢?來人呀,更衣了。”
四爺就笑,這是給自己提意見呢!以前自己回家,她會迎出來, 又是幫著倒茶,又是給換衣服梳洗。如今換過來了, 人家這是譴責自己沒做好本分呀。
伺候的婢女宮人都嚇壞了,急匆匆的還以為她哪裡不高興了。四爺就擺手,“都候著去吧!”
林雨桐看把人家嚇的惶惶然的,就說劉德和香菊他們,“跟駙馬開個玩笑,你們彆添亂。”
劉德這才笑著擺手叫人出去了,兩口子耍花腔了,確實不用被當做大事來做。
屋裡沒人, 林雨桐才憋不住笑,也不要人服侍了,往下一躺, 直接枕在四爺的腿上, 絮絮叨叨的跟四爺說今兒都怎麼著了,“……如今的局勢,尚且平穩。若是能一直這麼保持, 未必不能堅持到太子登基。”
四爺搖頭,“這得有個前提,那就是誰都不許越界。而今你的位置就是一手拉兩家,背靠李治,一手拉著武後,一手拉著太子。若是都保持這麼一種平穩,那暫時是平穩的。可有些事,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曆史大事,少不了偶然性。
偶然這種東西,不就是太有突發性,不給人絲毫準備的時間。
也對!
四爺這麼一說,桐桐的心就提著呢。她覺得還是得找機會,跟李弘單獨談談。
第二天一早,她沒去跟李治吃飯,卻叫人提前進宮,跟東宮說了一聲,想在早膳的時候陪太子一起用。
因此天不亮,太子妃就起身了,要親自下廚。
李弘這個點也已經起了,就說太子妃,“不用這麼早,叫人備著飯就是了。”
太子妃搖搖頭,“公主殿下用膳,極講究養生。您飲牛乳,公主似有不喜!臣妾去熬一鍋粥去,您陪著公主殿下用些。”
說著話,真去忙了。
“把棗子挑最好的,上鍋蒸熟,去皮去核我來!”得用棗泥搭著熬粥,喝的就是那麼一股子自然的香甜味兒。
林雨桐過來的時候,麵前就被放了一碗紅棗小米粥,熬的上麵一層的米油,隻聞見了棗香味,卻一點也看不見棗兒,熬的都化進粥裡去了。
她拿著勺子喝了一句,就向太子妃致謝,“麻煩嫂子了,您也坐吧。”
太子妃卻沒做,“還熬著湯藥呢,兩位殿下先用。”
李弘笑著叫太子妃去忙了,這才動筷子,“想著你今兒會過來一趟。”
林雨桐看了一眼,屋裡伺候的都打發出去了,可信的兩人在門口守著的。她這才道,“回來那天,母後已經叫人把京城的事告知我了。”
嗯!李弘吃飯像是喝藥,進的特彆慢。人也比前幾年消瘦許多。
林雨桐看了他一眼,就繼續道,“母後承認了,事是她安排的。”
太子臉上沒有一絲的意外之色,可還是瞬間放下手裡的勺子,“……這就是孤現在所顧慮的原因。”
林雨桐沒說話,也放下勺子,叫太子把話說完。
見妹妹不吃了,李弘又拿起了勺子,見林雨桐端著碗慢慢吃了,他這才小口的吃著,說道:“作為兒子,我知道甚至於心疼母後走到如今的不容易。父皇身子不好,孤作為太子能力不足,性情又不合適。父皇希望母後能撐起朝堂!但是,問題是母後做事,你也看了,便是如此這般。孤不是不懂做事的方式方法不是非得正才是好的。若是出於自保,出於非常之時,孤不迂腐,隻要能保全自身的法子都可!這是本能之舉。可治國則不同,雖不能時時處處求一‘正’,但若身處大唐最中心的地方,都不能有正氣清氣,皇妹,若是如此,你可看的到大唐的明天?”
林雨桐喝完了碗裡的粥,一言不發。因為李弘這話是有道理的!
李弘不停的攪動著碗裡的粥,而後才道:“除了母後行事的手段,我也憂心,朝廷內耗太過。你看見了,朝中反對母後之聲沸騰。是!是可以靠皇權大開殺戒殺一批士人,可以靠著科舉提拔寒門……可是,寒門培養人,不也需要時間嗎?這邊殺了士人,那邊培養不出真正得力的寒門人才,該當如何?育人乃是百年之功,非時間不可。何況,世族換成寒門之後,就萬事無憂了嗎?換成寒門之後,皇權堅實有力,可也意味著,各地貪腐比現在盛百倍千倍。任何事都有個利害兩麵,用其利,可防其害的法子想到了嗎?皇妹,孤可以預見,朝堂之上風起雲湧,寒門替代世家這個大變局就在眼前。可孤一想起這震蕩,就害怕。你說,該怎麼辦?”
林雨桐沒法說話,因為李弘說的,未嘗沒有他的道理。他知道困難,也知道將要麵對什麼,可他不知道怎麼去解決。
“孤唯一能想到的是,換個更有魄力的太子,許是局麵就不一樣了。太子有力,母後退居一射之外,朝局平穩,與天下而言,是大幸!”說著,李弘就抬起頭,跟林雨桐道,“母後從未曾就我想退這件事跟我提過一句,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我也不得而知。隻父皇……很不樂意,甚至單獨提過,他有想要禪位給我的想法,我拒了。”
林雨桐就提醒他,“皇兄呀,你要知道,你若不是太子,這對你乃至你這一支的子孫……怕是一場劫難。”
李弘便笑了,“孤迄今也沒孩子……若不做太子了,我為何要生孩子?我的身子,難長壽。這般之後,後來之君沒有容不下的道理。隨便哪個行宮,夠我蕭遙而居便是了。沒有後人,我便不再記掛身後事了。”
而林雨桐知道,李弘確實是到死都沒一子半女,後來是把李隆基過繼到李弘的名下,而後他繼承了皇位。
連不要後嗣的話都說出來了,可見李弘而今是拿定了主意了。
對於武後散布他私生活流言這個事,他隻字未提。身為兒子,礙著孝道,不管他願意不願意,高興不高興,既然是親生母親做的,他能說什麼呢?他什麼也不說!
他隻說他身為太子的想法。在他看來,李治的一權三分之法,隻能解一時之困,不是長久之策。與其內鬥,不若給朝堂一個好的太子,這才是為了大唐的百世基業。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雨桐這個身份就不合適說什麼了。
權利三分,自己占了其中一份。不同意李弘的法子,那是什麼意思呢?戀手裡的權利嗎?
林雨桐苦笑,彆管怎麼說,太子還是長進了。跟幾年前的稚嫩不同了,知道用話堵自己了!他知道自己為何而來,於是,他把話說在了明處。
不是當哥哥的對妹妹有什麼意見,或者是覺得妹妹舍不得權利,這兩者都不是!他隻是左右權衡之後,得為大唐的以後考量。
林雨桐隻能問:“皇兄覺得,賢兒合適?”
“賢兒合適!”李弘篤定的很,“母後若是肯退,賢兒便能成為一個好太子。”
可李賢合適,是你覺得的!武後依舊會認為,李賢經驗不足。不僅武後會這麼覺得,李治也會這麼覺得的。
這個話題到這裡就暫時打住了,林雨桐起身告辭,“皇兄忙吧,我先走了!這件事,您容我思量思量。您要知道,這件事是有風險的。”
李弘點頭,送林雨桐出去的時候還道,“是皇妹回來了,更堅定了我的決心。我知道,有皇妹在,中間的變故會小一些,風險會小一些。”
林雨桐無語的看他,李弘卻隻笑,而後歎了一聲,“你回來了,我身上的擔子都輕了。軍權乃是君上的膽,這話再對沒有了。”
從李弘這裡出來,再去見李治的時候,發現李治整張臉都是腫著的。這是昨晚又沒睡著吧!
林雨桐過去,先扶李治躺下,“您要是睡不著,就服用湯藥吧!”
李治拍了拍林雨桐,叫她先去忙,不用管他。
可這麼躺著,他依舊是睡不安穩呀!
林雨桐想給按摩吧,李治擺手,“先去忙吧!”
好似心歇不下來,不敢睡過去。
林雨桐看向禦案,劉仁遮擋住其他人的視線,好似在幫著林雨桐收拾似得,可其實他偷偷從袖筒裡偷偷的取了個折子來。
什麼意思?不能叫其他人知道的密折嗎?
林雨桐裝似隨意的掃了一眼,可心裡卻咯噔一下,這是恂王李素節寫的。她看劉仁,以目詢問:誰送來的?
劉仁在桌上用手指劃拉了三個字——張柬之!
張柬之?這可是個在武周一朝做了宰相的人。如今是?想起來了,如今是李素節王府裡的倉曹參軍。
林雨桐若無其事的將這密折收了,心道,怪不得李治又睡不著了。
李治八個兒子,李忠、李孝、李上金這三個都是宮人所出。李忠身為長子記在王皇後名下,被冊封過太子。後來武後把李忠連帶的上官儀這些人,都給弄死了。
在這之後,李孝年紀輕輕的,也病死了。
八個兒子就剩下六個了。
除了武後生下的四個,還有李上金和李素節。李上金的生母隻是個宮人,但是李素節的生母是蕭淑妃。蕭淑妃曾經以李忠愚笨,而李素節聰慧為由,也攛掇過李治廢李忠而立李素節。
武後成為皇後之後,李治就說,李素節的身體不好,不用朝見了。這些年李素節也一直在申州,不在長安。
其實想想也知道,李素節跟李上金還是不一樣的,他母親的原因,叫武後對他更戒備。所以,他沒事就貓在地方上,身體不好就不好,老實呆著吧!李治這是想保全這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