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情懷(25)
桐桐一早就在皇後的身邊了。也陪在皇後身邊見了很多的女眷。這個說她是趙郡李氏, 那個說她是清河崔氏,回頭再來以一個說是範陽盧氏,才送走這個, 下一個自稱是滎陽鄭氏出身。
滿大殿看去,那挺直了腰板,矜持的坐著的都是世家。
世家, 豪強,他們自來就是貴族。
這一刻站在這裡, 桐桐好似一下子懂了那位太|祖。正是因為懂了,所以突然間心裡就異常的難受起來了。
她轉身繞了出來, 一個人出了大殿, 穿過這大大的宮闕, 長長的走廊,她也不知道她想去哪。
一切的歡笑都被拋諸腦後了,轉過彎, 卻見四爺站在一株芙蓉木下。他負手而立,抬頭怔怔的看著某一處,愣愣的出神。
桐桐知道,他其實什麼也沒看, 隻是在想事而已。
四爺轉過身來,看見桐桐來了, 他毫不意外。
桐桐走過去,沒言語。
兩人就這麼站了好一會子, 桐桐轉身,看向假山後的一處園子,這才笑了。自己雖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但其實潛意識裡還是想著, 跟那位太|祖貼的更近一些。
近在咫尺的園子是太|祖登基之後常來的地方,聽說,很多時候,他都住在這個園子裡,沒事了就來這個園子裡轉轉。太|祖駕崩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園子裡,打那之後,這個園子就不許人進去了。裡麵留了人料理,一切得保持的跟太|祖在時一樣。
四爺問桐桐,“過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
繞過假山就是園子的大門,但桐桐朝假山指了指,一下子鑽了進去。一進去就抱住四爺的胳膊,四爺就笑,反拉了她的手一路朝裡麵去。
便是在一個宮裡,也沒有機會貼的這麼近的。
他拉著她朝前麵去,眼看走幾步就到了,桐桐偏拉著他往更窄的過道去,“多繞點路!”能貼這麼近的多呆一會兒。
四爺攬著她,陪她在裡麵轉悠。
兩人在嶙峋的過道中穿過去,以為轉彎之後就繞到正路上了,卻不想一轉過來,就是一麵平整的牆。
四爺心裡就幾分恍然,抬手在牆上摸了摸,然後扭動了一塊凸起的石塊,門緩緩的打開了,光從外麵照了進來。
桐桐率先走出去,而後愣住了。
她讓開位置,叫四爺也出來。兩人站在門口,看著眼前的農家小院,突然之間就滋味難言。
桐桐朝前走了幾步,蹲下來看院子裡種著的棉花苗,手撫過棉花葉子,她像是看到個壯年的漢子一身粗葛,穿著草鞋,拄著鋤頭站在邊上朝她笑。
不知道怎麼的,這一刻她鼻子一酸,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
她站起身來,跟四爺繼續朝裡麵去,這邊是棉花,那邊是水稻,牆角還有豬圈雞籠,牆角靠著農具,牆上的木楔子上掛著草帽。土牆茅簷柴門,院子中間一顆棗樹,樹下是石桌石凳。石桌上放著粗陶的罐子,罐子邊放著粗陶的碗。
這是太|祖做皇帝的六年,最常呆的地方。
為什麼要呆在這裡?因為這裡能時刻提醒他,彆被權利和富貴迷了眼。
林雨桐想到了五代十國的那段‘亂之已極’的曆史,可越是想到這段曆史,才越是為太|祖難受。
自唐朝末年,戰亂就沒停過。先是王仙芝喊著‘平均’的口號起義了,後有了黃巢起義。這二人的聲勢都鬨的極大,可王仙芝想的是招安,黃巢呢,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都頗多。為何?
因為屠殺!史載,其部屬滿大街的殺人,但黃巢不能禁止。
黃巢在長安登基,可結果呢:“華軒繡轂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儘公卿骨……【1】”
黃巢在長安城屠殺了八萬,也因著如此,長安城中的貴族死了一大半。
對富戶,他沒收其財產,當時把這種行為叫做‘淘物’,淘到哪種程度呢?到了皇宮大內之中,人人都光腳走路。腳上的鞋襪都被沒收了。
對貧戶,得有子弟隨他出征!他是哪裡鎮守力量薄弱就往哪裡跑,沒有後方補給,走到哪搶到哪。便是如此,也不能維持龐大的糧草開支。怎麼辦呢?都爭相傳說黃巢軍吃人,用‘倒磨寨’將人肉加工成軍糧,據說受此害的平民百姓也多不勝數。
而後黃巢滅,但五代開端的後梁皇帝朱溫早前便是黃巢的大將,後投降大唐,將藩鎮做大,為皇家清除了閹患,卻也借此控製了皇家了,迫使唐哀帝禪位給他。此人凶悍,老年也多昏聵,常把子婦招進宮裡臨|幸,就是這麼一個帝王。
事實上,這個時期亂的,何曾見好的帝王了?
一旦兵亂,誰遭殃?天下百姓都遭殃,不分世家和平民百姓。
往上回溯曆史,從夏、商、周開始,再到春秋戰國而後是晉,那個時候是諸侯世臣家族。到了魏晉南北朝,便有了清河崔氏,範陽盧氏這樣的世家大族。
到了唐朝,唐朝的皇族本身就是貴族出身。
唐朝皇室打壓世族,但也僅僅是打壓。導致世家折損,五代十國之亂就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太|祖結束了這樣的戰亂,殺的是手握屠刀的藩鎮軍閥,卻從不曾殺百姓殺世族。
而後,他登基了!做了帝王,他卻長時間的呆在茅簷草舍之中……為什麼呢?因為他才是那個真正有了平民情懷的帝王。
在戰亂時,不叫世家受損,他覺得是對的。
天下承平了,麵對種種不公,他時刻提醒他自己,彆因為當了皇帝而忘了初衷。他怕是覺得,劉邦不算平民帝王,朱元璋也算不得一個真正的平民帝王。而他,想做一個真正的平民帝王。
可這樣一個帝王,卻死在了因他才保全下來的世家身上了。
何其諷刺?
今兒那滿大殿的客人,都不是無辜的。
四爺歎了一聲,喊桐桐:“拜一拜吧!”
桐桐左右看了看,無一可祭拜之物。可是有什麼關係呢?心誠,便是連一碗涼水也沒有,他也能感受到其中真意。
兩人站起身來,對著正北的方向,行參拜之禮。
他這般的帝王,受的起這一禮。
貴太後從屋後拎了水出來,便見兩個小兒一臉肅穆在祭奠。
她把水桶輕輕的放下,沒過去。桐桐也聽見動靜了,還以為是打理這裡的宮人。等禮行完了,一扭臉竟然瞧見一身麻衣的貴太後,她邊上放著個木桶,木桶還是濕的,顯見才打了水上了。
兩人急忙迎過去,四爺幫著把水拎了,桐桐去攙扶貴太後,“您怎麼在這兒?”
貴太後便笑,“你們闖入我家,反而問我為何在這裡?”她去石凳上坐著,也叫兩人坐,“怎麼進來的?”
這裡其實是被高牆和竹林圍在裡麵的一處院子,都知道這裡有個院子,可誰進來過呢?外麵確實是有大門,隻怕從大門進來,看到的也不是這個小院吧。
桐桐朝假山那邊指了指,“無意間進來的。”
貴太後便笑:“那是我大意了,沒把隔間門關上。”她看看兩人,也不多問,隻起身,“既然來了,那這必是天意。要是不嫌悶,就多呆一會子。”
說完,她徑直進了一間屋子,桐桐跟進去,竟是一間廚房。廚房裡各色物品都有。貴太後洗了手,便去包粽子。
桐桐沒貿然幫忙,隻在邊上陪著。貴太後就笑,“我包的不好,膳食做的也不好吃……但他總能吃完,也總誇我做的好吃……後來,就做的少了。而今,也隻能過節的時候做一次,供奉給他吧。”
她做的有條不紊,包好了,生火去煮,粽子小小個的,很好熟。也就是悶一鍋飯的時間,米香竹香充斥在小小的廚房裡。貴太後挑了兩個剝出來,夾給四爺一個,再夾給桐桐一個,“嘗嘗,熟了沒?”
一半的米一半的紅棗,紅棗浸透了糯米,香甜極了。
桐桐不住的點頭,“好吃!”
好吃便好,貴太後用盤子端著,去了正屋。
正屋裡跟一般的農戶擺設並無不同。她把粽子擺在桌上,又從籃子裡取了雄黃酒,“粽子是你愛吃的紅棗粽子,酒是端午的雄黃酒,我知你不喜雄黃之味,不過過節了,喝一杯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