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靜悄悄的,無一人應答。
桐桐和四爺就退出來了,退的遠遠的,過節了,她想靜靜的跟丈夫說幾句話而已。
貴太後聽到動靜,卻沒回頭,而是倒了兩杯,她自己喝了一杯之後才道:“你去了這麼些年了,幸而咱們家的這幾個孩子還不錯。快了……快了……等你的大仇報了,我便去找你去!你看,那麼些人家都進宮了……之後,還會有更多的人家進京的……有忠和有義這倆孩子呀,怕是快動手了……你走了,還有他們……還有他們……”
一頓飯的工夫,貴太後出來了,徑直往棉花地去了,她說兩人,“回去吧,不是有宮宴嗎?去吧!我不愛熱鬨,就喜這裡。”
桐桐問說,“不是長公主進宮了嗎?您……”
“她早忘了家在哪了!”貴太後蹲下拔了棉花地裡才冒出來的草芽,“叫她等著吧!”說著催兩人,“去吧!小孩子家家的,得多往人多的地方去。趕緊的,若不然趕不上宮宴了。”
愣是把兩人催出來了!
再回宮宴上,除了青芽和石堅著急著找人,也就是皇後和三公主朝自己和四爺多看了幾眼。
她坐回了她的位置,喝了一口蜜水,就有宮婢端了櫻桃來,低聲道:“郡主,大皇子妃在側殿,請您過去一趟。”
吳東珠?
你叫我就得去呀?看在大皇子的麵上幫她?那她還不得賴在自己?外麵的事跟宮裡的事可不一樣!外麵的事是大事,而宮裡的事,再大也有限。皇後不是吃素的,她那親婆婆蕭貴妃也不是好相與的!真要是事大且急,找她婆婆多方便呀,找自己?怎麼想的?
她也沒說不去,隻是起身,從文昭帝和皇後身後繞過去,惹的好些人都看這沒規矩的姑娘是誰。然後下麵都嘀嘀咕咕的,就是那個很跋扈的林家女郎君,瞧見了吧,就是這麼的沒規矩的。
文昭帝餘光掃見了,沒管,還跟樞密使很熱烈的討論,“等城外的河道疏通了,也好去賽龍舟……”
那邊桐桐彎著腰溜過去,邊上就是大皇子。她蹲在大皇子邊上,“大兄,嫂嫂說她在側殿,叫我過去一趟……”
大皇子皺眉,“你坐到母後身邊去,誰叫也彆出去。我打發人去看看便罷了。她的事你不要管。”
好的!她又原路返回,貓著身子從帝後身後過,然後坐在皇後身邊去了。
皇後眼裡帶著笑意,拿了桌上的鮮桃給她,“溫泉莊子上的,稍微早一些,能吃了,你嘗嘗。”
然後桐桐可乖巧了,哪裡也不去,就坐在皇後的側後方捧著桃子小口的吃著。文昭帝瞄了一眼,示意呂公公把桌上的點心也給桐桐送過去了。
桐桐乾脆盤腿坐下了,手裡捧著桃子,腿上放著一盤子點心,一邊看著下麵偷著打量她的人群,一邊怡然的吃她的。
扭臉瞧見四爺桌上也沒桃,就伸手又從皇後的案幾上摸了一個,然後給揣懷裡了。
韓嗣源一個勁的比劃,桐桐拿著吃了一半的桃子比劃了一下,他不住的點頭。桐桐又摸了一個桃子繼續往懷裡塞。
四公主早眼饞那桃子,才下來的鮮桃,攏共就那麼幾個。貴太後一籃子,太後有八個,皇後隻五個。結果三個都被林三占了。她也起身,悄咪|咪的過去,她不敢拿皇後桌上的,伸手就從桐桐那裡搶,一個摁著一個,兩人你來我往的……
文昭帝朝這邊看了好幾眼,皇後把桌上的兩個給了四公主,四公主拿去跟五公主分了,這才作罷。
蕭貴妃的臉憋的通紅,才還跟裴家說自家四公主最是矜持,結果就鬨兩小兒當殿搶果的鬨劇。原指望在裴家給小四選個夫婿的,現在呢?這麼多世家子瞧著呢,誰家的兒郎願意娶公主?
四公主扔給五公主一個,坐好後馬上就啃起來了。找世家出身的駙馬?自家母妃是糊塗到家了。總說自己不懂事,可真正不懂事的是誰?
沒發現嗎?父皇看世家的眼神是冷的,但是瞟向林三的眼神是帶著笑意和讚賞的。林三精的很,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這麼著,必是有什麼目的的。
高貴妃在那邊跟範陽盧氏的一位夫人說,特彆的熱切,“盧家七公子的名聲,本宮在深宮也知道的……那般風采卓然的兒郎,也不知道婚配誰家呀?”
結果人家這位夫人說,“七郎命格奇特,需得八字相合的女子才能相配。倒是我家五郎,也該到了婚齡了……”
高貴妃:“……”明明剛才是你暗示你家的兒郎都沒婚配,分明就是可選著來嘛!那我當然要給我家小五選一個最好的。盧七長的頗為美豔,小五不止一次的誇過,她也想叫女兒隨了心意,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結果人家不接茬了。盧家五郎……長的五大三粗的,莽夫一個,我家小五可看不上。
她感覺到了,皇室和世家想締結姻親,怕是有點難。好的人家不送來,稍微差一點的,咱又不是很想要。
於是,她帶著幾分委屈的看文昭帝:他們怎麼能這樣?!
文昭帝心中冷笑,宴請你們,表示要聯姻,你們就立馬覺得這是朕不得不跟你們妥協。於是,得寸進尺了,覺得這樣的皇家就該鄙薄……那就鄙薄吧!
他哈哈哈的笑著,誇了這家的兒郎又誇那家的兒郎,好不熱鬨。
正說的熱鬨呢,便有一位宮人急匆匆的進來,走到了文昭帝和皇後身邊。桐桐挨的近,她聽見這公公說,“大皇子妃跟崔盧兩家的女郎君起了爭執……命人掌了兩家女郎君的嘴!”
皇後愕然,文昭帝也很意外。
桐桐恨不能把下巴從地上撿起來,吳東珠……真的是,要了親命了。人家是請到宮裡的客人,你是主人……怎麼能叫人掌嘴呢。
要知道,崔盧這樣的世家大族的女郎君格外的貴重。
唐朝結親,都說是娶妻當娶五姓女。像是唐朝的宰相薛元超,他說他這一輩子有三件遺憾的事:其一,沒能進士晉身;第二,沒能娶上五姓女;第三,沒能修國史。
唐朝的科舉錄取比例低的很,又主要麵向寒門,薛元超覺得沒考很遺憾!他出身河東薛家,也是世家,但這樣的世家都得在五姓之下低頭,沒娶上人家的閨女,當了宰相尤覺得遺憾。
這是人家五姓女自傲的本錢。
五姓就是崔盧鄭王李。
吳東珠現在打了人家,人家是那種一直被捧著的,能娶一個回去都該是祖宗冒青煙的身份,這能白叫你打了?
沒瞧見嗎?已經有兩家的下人,在人家家主的耳邊嘀咕了,這是知道了。
文昭帝當即就說,“把人帶進來。”
吳皇後朝承恩侯府那邊一看,心裡就歎氣。本來隻兄嫂進宮就可以了,但自家那個娘啊,知道有好多出身好的兒郎和女郎君,非要鬨著來相看孫媳婦孫女婿,這不就都來了嗎?來了不算,偏還把宋氏也帶來了。
宋皇後還在牢裡呢,又是那樣的醜事,非帶她來乾嘛?
皇後覺得,八成起口角的原因還是宋氏。
等把人都帶來了,一問果然如此!吳東珠一臉的憤恨,指著在大殿上跪坐的筆直的兩個女子,她直接就說,“當麵辱我母,兒臣打錯了嗎?什麼世家貴女,也不外是愛嚼舌根的蠢婦罷了。”
這話才一落,那盧家娘子就抬起頭看,語氣平緩,不卑不亢,“敢問皇子妃,臣女等何時以何語辱罵令堂了?”
吳東珠麵色通紅,難道要叫自己再把那些話複述一遍再羞辱一次母親嗎?
那崔娘子也抬起頭來:“知道皇子妃為難,那臣女便將我等之言,再複述一遍,請聖人和娘娘來評判,我等可有一言辱及他人。”說著,她便不疾不徐的敘述始末,“臣女等在一處閒聊,不免說起了《女則》,《女則》乃是唐時長孫皇後所著。便是而今沒大唐,但不可否認,長孫皇後乃是不可多得的賢後。臣女以為,以聖人和娘娘的心胸,當是容的下臣女等言前朝事的。”
這個自然!誰也不能規避前朝!修前朝史就是給每個人一個客觀的評價。
吳皇後頷首,“自然,論賢後無錯,談《女則》更無錯。”
桐桐當然讀過《女則》,這裡麵的東西確實沒什麼忌諱的。
崔娘子欠身,“謝娘娘。臣女等談到《女則》,便不免感歎。女則上記載了像是杜有道的妻子嚴氏、陶侃母湛氏這樣的守節者,也有湣懷太子妃一般的貞烈者,更有像是曹氏、石氏一般的慈愛者,還有像是毛氏一般的壯勇者,其他還有殉夫者,有膽識者,才智出眾者……其例子便不一一列舉了。臣女等以為,作為女子,亦當做個守忠孝節義、膽識才智出眾的女子。臣女們說古論今,不免說起了娘娘您。您在女子中是當屬翹楚。您明辨有才識,您才慧善史,您更能騎射禦敵……與您比,南唐末後宋皇後,何如呢?臣女等難道說不得嗎?她不曾守節,不懂貞烈……這般的人家,女子做出不慈愛之事,原也平常。誰知說到這裡,大皇子妃便上前來,著人掌了臣女等的嘴。臣女現在就要問皇子妃,臣女所說可有一句是假的?那麼請問,臣女等的話裡,可有一句辱及皇子妃之母?”
厲害了吧!不是對手了吧!桐桐咬了一口桃,這種大家子養的姑娘的確是不一樣的。
是!沒一句說宋氏,可哪一句不是映射宋氏?
人家就針砭人物了,怎麼了?人家說皇後是符合女則規範的女子,又沒犯上。人家推崇長孫皇後,然後再貶斥宋皇後,那人家也不是忘了舊主的忘恩負義之輩。
可以說,這話說的,沒留下一點話柄,方方麵麵都顧忌到了。
就是這麼當麵的擠兌你,你反駁一個試試!其實,這些話說到吳東珠的麵前就是欺負吳東珠呢,她辯駁不了,氣極了隻能用身份壓人,用武力壓人。
於是,吳東珠惹禍了。
這個禍惹的大了,鬨不好她這大皇子妃是當到頭了。
那邊大皇子起身,走到大殿裡,鄭重的跟崔盧兩家的姑娘致歉,他拱手道:“妻之錯,都乃在下之錯……”
誰知這話還沒說完,便有一個聲音說,“這怎能是殿下之錯!這分明是臣婦之錯。”
大家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不是宋氏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