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過完年了,等到正月十五了,都不見白頭山的消息。方郎中也見了,丁叔也找了,連那個南貨鋪子也去了,就是沒有尹繼恒發回來的回複消息。
他到底要留飛駒子乾什麼?
尹禛給南貨鋪子留了口信:“你就說,三天後要是再沒有回複,我便要去白頭山。”
結果第三天,尹繼恒回來了,叫丁叔過來請兩人。
還是南貨鋪子後麵那個小屋子,尹繼恒在炕上坐著,比上次見到的更瘦了。瘦的顴骨高聳,眼窩深陷。
尹禛坐在邊上,直接問說:“你到底想要如何?若真的隻要天和帝死,趙禕下|毒他必是活不了。若是你想要天和帝受儘折磨,那這不是已經開始了嗎?他的噩夢在後麵呢。所以,放手吧,飛駒子我要帶在身邊,到了盛城之後,我會想辦法把趙禕要回來……”
“飛駒子……我沒法還給你了。”
什麼?
“飛駒子帶人去了西域。”尹繼恒垂下眼瞼,“茫茫草原,你上哪找去?”
尹禛一下子就站起來,“你叫飛駒子帶人去了西域?”
“你在東北站住腳了,他隻能去西域……”
在這裡,飛駒子還有基礎,到了西域,那地方遠比東北更複雜。
尹禛氣的攥著杯子的手都在抖,“叫他回來,我帶他三年時間。三年之後,東北安,離的開我了,我走,他留!”
“那你呢?”尹繼恒輕笑一聲,“權利攥在手裡,是那麼輕易能放下的。”
“我會回京城。”
什麼?
“我會回京城。三年之後,我回京。”尹禛看著他,“那裡終是要回去的!從那裡失去的,就得直麵從那裡拿回來。叔父,你這些年小心翼翼,自以為了得?可其實呢?你膽怯了,你不敢了!在東南西北中沒有軍隊攥著,你就沒膽子麵對天和帝。”
放肆!
尹禛冷笑,“放肆也罷,什麼也好!在彆的什麼地方我都能跟你讓步,唯獨在真正的自己人身上動刀子這事上,我不會讓步。飛駒子,我必須找回來!趙禕,我必須要回來!還有那些東宮遺孤,我一個也不會放棄。他們都得活著,活著……將來能好好的站在他們的父母墳前,帶著他們的子孫後輩,年年能去祭拜。”
說完,轉身就走了。
桐桐沒急著跟出去,隻坐在還沒反應過來的尹繼恒身邊,“叔父,你看這是什麼?”
什麼?
桐桐張開手心,將雕刻了一半的小木牛亮出來,然後遞過去。
尹繼恒手指一顫,“這是你父親……”
“嗯!是我父親給我雕刻了一半的。”桐桐說著就笑,笑著笑著眼淚就往下掉。她依偎在尹繼恒身邊,換了個方向,頭枕在尹繼恒的肩上,“叔父,我爹爹希望我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尹繼恒攥著故人的物件,久久沒有言語。
桐桐歪著頭看他:“是因為我是女兒,不是兒子,所以不在外麵提我嗎?”
“胡說!”尹繼恒嘴角勾起,“你父親最愛提你,為了你能康健,求神拜佛,什麼法子都想了。他就……就……就希望你一輩子無病無災,康健的活著。”
桐桐用下巴蹭對方的肩膀,鼻子突然就真的酸酸的,“叔父,彆人都說我去刺殺北狄汗王,可了不起了。叔父也覺得我特彆厲害,是不是?”
是啊!桐兒很厲害。
“可我在北狄的王城裡,見過馬奴將他自己的孩子小心的揣在懷裡。身為奴隸,一切都是主子的,連命都是主子的。主子大概不仁善吧,那小小的孩子沒的衣裳穿,寒冬臘月的天,馬奴就將孩子揣著。主人家一皮鞭一皮鞭的打,馬奴都護著他的孩子,不肯叫孩子有一點損傷……
我還看見抱著孩子討飯的婦人,要了一口飯食,就先緊著孩子吃。她餓的站都站不住了,要來的餅子硬的孩子吃不得,她自己就先在嘴裡嚼,嚼好了,喂到孩子的嘴裡。不是都說,人餓了先緊著自己的肚子是本能嗎?那為什麼做母親的餓的都站不住了,卻壓製住本能一口都不吃,先給孩子呢?”
尹繼恒拿著小木牛的手抖的更厲害了。
桐桐繼續道:“我那時候就想,要是我爹我娘活著,現在怕不是要打劈了我。我站在刀尖上的時候,他們寧肯那把刀直接刺向他們,也不願意我受一點點損傷的。我回來之後,夜夜做夢,一個穿著銀甲的男人總是出現在我夢裡,也不說話,就站在我邊上,一站就是一宿。我醒來之後跟尹禛說呢,我說做夢該是沒休息好呀!可是怪了,自從夢裡出現這個男人,我晚上睡的特彆踏實。再不會半夜驚醒,總怕誰突然出現在院子裡,衝進屋裡要了我們的命了……”
說著,她就擦了眼淚,然後起身,“這小木牛……勞煩叔父幫我做完。我還有母親幫我做好的小衣服,嬤嬤幫我保存的很好……可父親留給我的,親手做的隻有這一件,還是沒完成的。您幫我爹給我做完吧,我要留在身邊。等我再夢見我爹了,我會告訴我爹的。就說,叔父跟爹一樣疼我,他沒做好的,叔父會幫我做。他沒來得及疼我的,叔父會幫他做完的。我還能玩幾年,等再過幾年,我也會有孩子的,孩子還能繼續玩。到時候,我會帶著孩子,去給父親看看。”
說完,她又笑:“叔父,我要去盛城了,您刻好了,記得給我送來,千萬彆弄丟了。我們不在的時候,您自己好好吃飯。您也看見了,我們行的!凡是我們做出承諾的,我們都做到了。他穩住了鎮北、重整了鎮北軍,我也把北王俘虜回來了,朝廷跟北狄暫時不會起摩擦了。這事傳回京城,天和帝怕的夜夜隻怕不能安枕。我叫人捎話了,我告訴他,我是隨時能回去要他命的人……你說他怕不怕?”
尹繼恒看著這孩子臉上的凍疤,以前多明豔的一張臉,如今……“疼嗎?”
“嗯呢!一見風就疼,一見暖就癢癢。我這還算是好的,深大哥他們照顧我,我臉上隻凍了這麼一點點。深大哥他們才凍傷的厲害呢。這麼長時間我們沒放人,是因為在治凍傷著呢。再者,我也挺害怕的,我一離開,尹禛身邊就沒可靠的人。您說,除了您帶出來的人,我們能信誰?我就存了私心,想留這些兄長在身邊。您要是有差遣,養好傷我再叫他們回來。”
不用了!你們留著吧。
桐桐心裡一喜,這是心裡鬆動了。
本是要走的她又停下來靠過去,“叔父,我要是您,我現在就回京城去。”
嗯?
桐桐的手拽著被子上的縫合線,不住的扯啊扯的,還小心的朝外瞄了一眼,“叔父,咱倆說點悄悄話,彆叫尹禛知道。他要知道了,一準會罵我的。”
你說,叔父不告訴他。
“我要是您,我會回去……他現在不敢拿我們在乎的人怎麼樣,那我就去四處活動。您彆覺得他不怕人言,好似死豬不怕開水燙一樣,其實不是,他心裡怕著呢。隻是越發的無奈了而已!何況,近距離才能看清他有多痛苦,他的日子有多受折磨。您想啊,他與太子之間,嫌隙已成。平王蠢的四處竄火,最是好用。還有個一直隱而不發的三皇子以及心存怨懟的五皇子。
若論起傷人,敵人的刀捅過去,他有憤怒,但少有痛苦。可至親之人呢?他的子女失和,他與子女反目,他與皇後離心,連李妃都處處防備於他……眾叛親離不算痛,被至親之人千刀萬剮,那才是最痛的。”
橫豎不是他對著他的至親動刀,就是他的至親對他動刀。刀子在他們之間劃拉,才最最解恨。
桐桐看著尹繼恒,“添油加醋,火上澆油,隔岸觀火,看一場場大戲,這是您這十數年隱忍該得的。您居中,我們和周王府在兩翼。如今,咱們互為臂助,才是效率最高的。況且,來年,鎮北還得向周邊的州府縣收繳賦稅,我們需要隨時洞悉朝堂的動靜。”
她攥著尹繼恒的手,“叔父,您也看了,他們父子不和,咱們就有空子可鑽。而咱們呢?咱們隻要父子齊心,叔侄不相疑,兄弟可相托,還有什麼事是辦不成的?聖賢不都說了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咱們而今占了天時,得了地利,唯一缺的便是人和。
尹禛一對上您就急躁!您說,跟不相乾的人,他犯得上嗎?這不僅是急事態,急您的固執,還是急您的不信任。我們連深大哥他們都舍不得,我們又怎麼會舍得您呢?看您這樣,我們更難受了!這都是為了我們,您才成了這個樣子的。他是心疼您呐!他總覺得是他做的不夠好,您才……”
說著,她便哽咽的搖著對方的手,“叔父,他真的儘力,他會努力叫您滿意的。您疼疼我們,也給我們個機會疼疼您,成嗎?”
尹繼恒被這孩子說的呀,眼淚順著枯槁的麵容不住的往下流。良久,他從袖子中摸出一塊烏黑的玉佩,遞給桐桐:“這是東宮舊物了,你拿著吧。”
啊?
“回頭叫人給你送冊子去,人手和錢財都交給你。以後你全權處理。”
桐桐將額頭貼在尹繼恒的手上,眼淚真的下來了,無聲的落淚,眼淚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尹禛站在門外,緩緩的閉上眼睛……,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