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年(64)
隻要找, 哪有找不見的?
隻是找到的時候都已經是四五天之後。其實黃讓妮也沒走多遠,離家也就二十裡而已。
這次找回來沒去公社,直接領到了桐桐這邊。
晌午外麵太陽正好, 桐桐怕吵吵嚷嚷的驚了孩子, 就在外麵場院上坐著, 要說在外麵說, 在家裡吵吵嚷嚷像怎麼回事?
她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看黃讓妮。
黃讓妮穿著一身滿是補丁的棉衣,大襠棉褲, 偏襟棉襖,腰裡用草繩捆了一圈又一圈,衣裳很大,應該是男人的衣裳才是。穿的破就算了,那頭發也亂糟糟的, 要多埋汰有多埋汰。
這是一個在出嫁前彆人還看不出來有大毛病的姑娘, 出嫁之後有段時間,隻是有些小毛病而已, 到了現在, 瞧著越發不像個正常人了。
桐桐就看金老二,“找到了就帶回去吧。給洗一洗, 換身衣裳, 吃頓飽飯。好好哄著,回頭我打聽打聽哪裡有好大夫, 開些藥叫吃著試一試……”開心竅, 至少不能這麼瘋吧。
精神方麵的疾病是很難治的,這跟遺傳有關。但是如果藥給的及時,能一定程度上控製這種情況。控製的好的話, 也不是不能生育。法律上也沒有規定不許人家生育。但是從實際情況考慮,從自家跟金家的瓜葛上考慮,她想著,過後她會跟金老二單獨談這個問題的。
哪怕是領養一個健康的棄嬰呢?他要考慮這個生育風險。
但是桐桐的話還沒說完,金老二就直接說:“我不能要她了。”
嗯?
“他跟下溝大隊的瘸子一塊住了四五天了,誰知道乾淨不乾淨。反正我不能要了!”金老二蹲在簷台下麵,麵朝南曬著,看都不看黃讓妮一眼。
黃賴子也不要,對著金老二就罵:“你放的啥屁?你不給我閨女活路,人家好心,沒叫我閨女餓死凍死,這還錯了?”
桐桐看了黃賴子一眼,再看向金老二的時候特彆嚴肅,“你想好你說的每一句話,說話要負責任的。如果無憑無據,你就是汙蔑,一樣能把你關進去;如果你有證據,那這瘸子就犯法了,很可能害人家進去蹲個十幾年的。咱們這會子雖然坐在家門口,但這處理的不是家事,你要弄明白這一點。”
這話一出,好些看熱鬨的也不敢說話了,被桐桐這語氣給嚇到了。
金老二蹭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黃讓妮,“你問她,她跟那瘸子咋了?”
桐桐招手叫黃讓妮,“你過來。”
黃讓妮站著不動,桐桐起身,從家裡的爐箱裡掏了一個烤好的酸菜餅出來,焦黃酥脆的,還有些燙手,拿出去坐下,伸手遞給黃讓妮,“吃不吃餅子?”
黃讓妮這才朝這邊走了,蹭的一下把餅子拿了就往嘴裡塞。
“慢點,燙!”
燙也不嫌,就這麼塞。
“慢點。”桐桐皺眉看她,“你這幾天怎麼吃飯的?在哪吃的?能吃飽麼?”
“能!吃狗肉了。”黃讓妮一邊嚼著,一邊說著,一說話嘴裡的餅子屑就往出飛,“瘸子哥可有本事了,狗朝我叫喚,他就把狗給殺了,我們這幾天都吃狗肉……香的哩。”
現在養狗的人家很少,人都吃不飽,能給狗吃個什麼?
不過是野狗從來也不少,四處踅摸吃的。但這種狗白天一般也不出來,怕人逮住了吃它。晚上出來覓食的倒是比較多。
桐桐就問:“瘸子晚上出來逮狗,碰見你了?”
“晚上冷的呀,我隻能鑽麥稈垛子。剛好有個垛子有個洞,我還說剛好不要我掏洞了,結果一鑽進去,是一窩狗崽子,把我嚇了一跳。母狗聽見小狗叫喚,就要來咬我。瘸子大哥聽見了,把狗殺了,我們吃的狗肉。”
“你跟著他,去了他家?”
“嗯呢!有肉吃為啥不去?”
“那人家又不認識你,乾啥叫你吃肉?”
“瘸子大哥沒媳婦,我說我給他當媳婦,他就給我吃肉了。”
桐桐:“……你已經結婚了,你知道麼?”
“我不傻,我跟金老二又沒有領結婚證,不算結婚。”黃讓妮一邊吃著一邊看金老二,“他就是個狗慫男人,跟著他,他舍不得給吃,舍不得給喝的,大冷天還把我關到外麵……我知道,他不稀罕我!就他那一點點個子,站著躺著都不像個男人……我也不想跟他過了……我要跟瘸子大哥結婚……我還要給瘸子大哥生娃娃……”
這話……以前正常一些的黃讓妮可說不出來!
金老二的臉都紅成一片了,想說什麼,桐桐瞪了一眼,叫他閉嘴。
結果這邊還沒處理明白呢,瘸子來了。不是自己來的,還有他們大隊的隊長,這隊長桐桐認識。
她就趕緊起來,“叔,來了?”
這人就不好意思的笑,“你看這事鬨的,瘸子撿到個媳婦子,這事……第二天他就跟我說了。我們真不知道她是哪裡的人,問了人家也不說。我們就當是她自己走丟了,流落到咱大隊了。瘸子呢,光棍漢一個,又願意留下人,我想著如果不留著她,叫她到處跑去,那還不知道要受啥恓惶呢?瘸子的日子再難過,可好歹兩個人成個家,算是一家人。當真是沒想到,她就是咱近處的媳婦子。”
桐桐心說:你哄鬼呢?
口音一聽就能分辨出來,不過是覺得黃讓妮腦子不好,瘸子又缺個媳婦。不如留下,生米煮成熟飯,賴也能把人賴回去。
這種的,該怎麼說呢?
哪種的是對黃讓妮好呢?回娘家顯然不現實,黃賴子一家都不肯接納;金老二是一千個一萬個的不願意,真硬是往一塊湊,誰也過不好。黃讓妮不怕金老二打,金老二打不過她。但是黃讓妮怕金老二在精神方麵的折磨,對精神不大正常的人來說,最怕的就是這個。這是個對兩人都不友好的婚姻;而瘸子呢,瘸子老光棍一個,肯定也怕黃讓妮跑了。黃讓妮在不算是完全失去判斷能力的情況下,願意跟著瘸子。
桐桐就問黃賴子,“你的意思呢?”
黃賴子就說,“金老二肯定是對我閨女有虧欠的,欠金家的錢一筆勾銷……”
金老二不願意,桐桐不等他說話就直接道:“可以!那這是賠償給黃讓妮的,不是賠償給你的。你現在拿錢來,給黃讓妮。然後都去公社,做一個調解說明,這事就這樣了。”
黃賴子脖子一梗,“那不行!”
“不行!那你就是扣下了給黃讓妮的錢,這可涉嫌賣閨女。”
黃賴子一噎:“我沒錢。”
黃讓妮蹭的一下轉身就跑,“沒錢有糧食,拿糧食抵債。”跑遠了,又回頭來拉瘸子,“走,大哥,咱拉糧食回家。”然後以說悄悄話的語氣跟瘸子大聲說,“我知道我爸藏錢的地方在哪……快著點……”
瘸子哪裡跑的起來?結果黃讓妮蹲下,不由分說將瘸子背起來就跑,“走!得比我爸快。”
黃賴子抬腳就要追,可看熱鬨的幾個知青,不知道誰伸腿絆了一下,這老癟犢子一個前撲給摔地上了,才一起來就被桐桐喊住了,“你等一下,還有個事要問問你。”
問啥?我再不回去家裡就被那賊女子搬空了。
然後桐桐強留了黃賴子兩個小時,黃讓妮真的是把娘家給搬的不剩下什麼了。除了地窖裡滿滿當當的紅薯搬不走之外,其他的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東西多的拿不了,她就上鄰居家借架子車,鄰居隻假意攔,卻也由著她強借。
說到底,不外乎是‘可憐’二字罷了。
桐桐是看著黃讓妮跟瘸子拉著架子車從街上過去的,她坐著的方向麵對著大街,看得見。其實不光她看得見,好些人都看得見。
誰不是一邊不喜歡這個黃讓妮,一邊又心有不忍?
可這種事怎麼說呢?跟著瘸子那日子過的,肯定比跟著金老二要苦的多。金老二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但誰家又真的舍得吃舍得喝?
正常人想的都是存著些,以備不時之需。天長日久的過日子,這才是常態。跟著這樣的金老二,不能由著她,但卻能保證她餓不著。
可跟著瘸子,吃了今天沒明天的,從來不想將來的事,日子過的什麼勁兒?
正常人都是這麼想的,但一個不正常的人,她腦子裡沒有‘明天怎麼辦’的概念,她就想著今天過好就行。所以對於她來說,瘸子才是那個對她好的人。有了好吃的都給她,沒有了……那是沒有辦法,隻要有辦法就都給她。在她眼裡,舍得啥都給她的瘸子就是稀罕她的那個人。
而金老二也算是解脫了。但以這樣的方式,以被黃讓妮嫌棄進而拋棄的方式解脫,他又何嘗願意?
邊上也有人對金老二看不慣,覺得他辦事沒人情味,因此就故意擠兌他:“老二呀,你能弄啥?一個媳婦你都看不住,人家寧肯跟個瘸子也不跟你,你看你那個沒出息的樣子。像不像個男人?!”
這對男人的自尊來說,是一種極大的傷害。
金老二啥也沒說,直接走了。
這更叫人瞧不上了!有氣性你跟這個說你的人乾一仗唄?一縮脖子人家就覺得你是個軟蛋。
才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因為這個事明顯站在人前說不起話了。可能是覺得處處不如人吧!
這事從頭到尾,金中州都沒有露麵。估計也是沒法露麵。既然金中州沒出來,那韓翠娥自然不可能露麵來摻和這個事了。
桐桐處理完回來,韓翠娥正給孩子換尿布。
這小子醒了,一雙腿踢騰個不停。桐桐用藥湯子兌了熱水給孩子把屁股擦了,然後用乾紗布把水擦乾淨。孩子的屁屁一不小心就紅了,會疼的難受,孩子愛哭不是沒原因的。其實聽說有一種小兒粉,但是在省城都不好找。賀北打電話說找熟人托關係都弄不到。
桐桐沒叫人家找,用中藥挺好的,就是特彆費工夫。熬了藥湯放著,用的時候倒一點,加點熱水,每次換尿布都得用藥湯子洗一次。
洗完擦乾,先用褥子包著,不用尿布,這樣透氣,連潮濕的感覺也沒有了再給包起來。這有一點不好,就是有時候等不到給他墊尿布,就直接給尿包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