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遠瞧著他,阿朝也瞧著他。
隻是和歸遠不同,他覺得裴初就算隻做一個算命先生也很好,他隻要一直這樣簡單又隨性的生活在這個世上,就是一件極美又極好的事情了。
裴初又喝了一口酒,對著歸遠的問題隻是平淡的回了一句,“人各有誌罷了。”
天色將晚,裴初覺得後麵應該沒有生意了,索性將桌子板凳收回了客棧。對著易容喬裝的阿朝和歸遠道,“我們今天就不會家裡做飯了,你們好不容易出趟門不用擔心被認出來,我們就去街上逛逛,下個館子。”
“甚好。”歸遠聞言迫不及待的起了身,頂著他那副邋遢大漢的尊榮,搓了搓手,“據說寶堂齋的烤鴨一絕,還有清平坊新出的香泉釀也是極好,我們都去嘗嘗?”
阿朝還有些猶豫,他對那些吃喝玩樂欲望不大,還覺得裴初剛受了一場險,現在應該返回小院才算安全。
卻被裴初拉著手扯上了街,那個算命先生回頭對他笑,“你這小小年紀怎麼老是這麼憂慮重重的,小心長不高。走吧,我帶你去買芸芳齋的糖炒核仁去。”
夏日的白晝總是很長,哪怕此時已經是過了酉時快到戌時的時辰了,天邊依舊泛著白,隻有映著霞光的火燒雲,層層漫漫,鋪滿天際。
清安城不禁夜市,有時候晚上比白天還要熱鬨。晚飯後的人們出來閒逛,街邊上還新增不少隻要在夜晚才出來擺攤的小販。
店鋪兩邊掛著燈籠,不甚明亮的燈光將路過的人肩上都染了一片緋紅的顏色。
裴初帶著歸遠和阿朝走在街上,人影憧憧中幾人好像也隻是不起眼的平凡百姓中的一員。
阿朝剛剛還沒什麼興趣,這會兒手裡捧著裴初給買的糖炒核仁,左顧右盼,嘴裡嚼的津津有味,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即使臉上還是那黝黑的易容,也能看出他還是少年心性的可愛。
歸遠剛在清平坊打了一壺酒,裝在新買的酒饢裡,邊走邊喝。就像一個醉生夢死的酒鬼,走路都搖搖晃晃的。
他們剛從寶堂齋吃了一頓烤鴨,這會兒正在散步消食。夜市上人聲鼎沸的,讓他們身上也混了一身熱鬨的煙火氣。
裴初突然在一個小攤前站定,指著貨架前掛著的一個編織精美的青靛色劍穗子問道,“老板,這個多少錢。”
攤主是個有些上了年紀的婦人,眼角上有了些細紋,可依舊有種風韻猶存的溫婉秀美,她對裴初笑了笑,道:“十五文錢,公子可要?”
似乎怕他嫌貴,她又添了一句,“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研究編織出來的花樣,隻有我們這一家才有,彆的家尋不到的。”
裴初笑笑,也不還價的給了她十五文錢,取了那條劍穗子後,他回頭招呼了一聲阿朝。
本來還蹲在一個小攤前看人家捏糖人的阿朝抬頭,不明所以的看向了他。
算命先生走了過來,向他伸出了手,寬厚又細膩的掌間躺著一條青靛色劍穗。
“給我的?”
阿朝問。
算命先生點了點,輕聲道:“你的生辰禮。”
阿朝一愣,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之前端午包粽子的時候,他無意間向裴初提起過,他在山上還隻是和老伯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沒有過節,隻會在生辰那天,吃的格外好些。
後來裴初問他的生辰是什麼時候,他隨口答了一句六月十四,卻不想被裴初記在了心裡。
今天正是六月十四,他自己都忘了,算命先生卻還記得。
老伯死後他以為沒人會給他過生日了,算命先生卻來了。
難怪他說今天不回家吃飯,要帶他們逛街下館子。
阿朝怔怔的接過那條劍穗,握在手心,抬眸正視眼前算命先生的眼,那雙眼眸裡此刻盛滿了雲間晚霞和街邊點亮的燈籠燭火。
少年劍客倏爾露出一個笑,他很少笑,因而笑起來時哪怕他此刻頂著一張黝黑又平凡臉,也讓人覺得熠熠生輝,目光灼灼的仿佛落了滿天辰光。
“謝謝裴先生,我是好好珍惜的。”
他如此說,就像許下了一個承諾。
裴初笑著搖了搖頭,歸遠這時卻不合時宜的湊了過來,“什麼什麼?今天竟然是小阿朝的生日?”
他拎著酒饢大大咧咧,從腰間一摸摸出了一錠銀子,“那我豈能沒有點表示?喏,給你個紅包,想買什麼就去買什麼去吧。”
他就像對待一個總角孩童一般,將銀子放入了阿朝手心,然後拉著裴初的手轉身走向了人群攢動的戲台。
“那邊好像在上演霸王彆姬,裴兄我們去看看?”
集市熱鬨非凡,天邊雲霞燦爛,漫漫燈火點綴小城,就好像墜入了一場纏綿繾綣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