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再次醒來的時候房間裡空蕩蕩的, 他身上的傷有些疼,腦子也因為發燒有些昏沉沉的。
然而心底的陰霾好像被揮散了一些,他昏迷的時候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裡母親撫著他的臉,讓他活下去。
希爾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身子動了動,想要起身。
“醒了?”
身邊傳來一個清越但疏離的聲音,希爾轉頭望去,白色大褂的年輕醫生正站在他的床邊為他調整點滴的流速。
見小孩望過來後回頭與他對視,那副銀鏈的單片眼鏡後藏著饒有興趣的光,“這麼早就醒了,真不枉那人守了你一夜。”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 使希爾沒聽清他後麵那一句說的是什麼, 然而這人的目光卻讓希爾覺得彆扭又警惕。
希爾對這個醫生並不陌生。曾經在馬其頓被奧斯頓俘虜時就見過一次。後來他被扔到乞活營裡,這個醫生便作為軍醫駐紮在營地了為乞活營的孤兒們看病。
希爾常和他打交道,因為他是乞活營裡受傷最多也是最頻繁的小孩。
雖說如此, 但要說希爾對他有好感是不可能的, 他厭惡著一切奧斯頓陣營裡的人。
阿爾文對希爾警惕的目光視而不見, 他拿出一個溫度計遞給小孩,笑得斯文俊秀,“含在嘴裡, 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退燒。”
希爾舔了一下嘴唇, 他嗓子有些疼, 於是並沒有接過溫度計而是聲音沙啞的問道,“為什麼我還能醒來?”
“自然是因為有人不讓你死。”
按理說試圖刺殺已經成了元帥的奧斯頓失敗,不管是誰都將被處置,然而奧斯頓對他卻總是意外的寬和。
醫生笑著說完這句話, 然而手上卻不怎麼憐惜的扳開希爾的嘴將溫度計塞進了他的嘴裡。
他手上戴著醫用手套卻還是小心的避開了希爾的口水,看得出來這不僅是個有強迫症,還是個有潔癖的醫生。
就連脾氣也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好。
“咳。”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輕咳,緊接著是一陣輪椅的滾動聲,阿爾文收回了手,希爾也忍住了那溫度計被強行塞進嘴裡的不適。
輪椅從門口被推了進來,一身軍裝的奧斯頓出現在了兩人視野裡。
門外應該還在下著雨,男人軍裝上的衣袖沾了點濕,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對方抬起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睨了他們一眼。
他一隻手虛握在在唇邊又掩住了一聲咳,軍帽下那雙暗紅色眸子抬眼看人的時候,既讓人覺得瑰麗美豔,又讓人覺得陰鷙危險,就好像一個漩渦吸著人進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沉淪,就是萬劫不複。
阿爾文身側的手捲了捲,嘴邊又掛起了那個疏離又禮貌的微笑,他好像帶了一張麵具,用斯文俊秀的表麵,遮掩住冷漠又黑暗的內裡,於是沒有人知道,瘋狂的草蔓正試圖纏繞那朵有毒的罌粟。
“怎麼樣?”
阿爾文聽見奧斯頓如此問他,他等了一會兒後從希爾嘴裡抽出了那隻溫度計,看了看回答道,“退燒了。”
裴初點了點頭,然後揮了揮手再次讓威廉和阿爾文出去了。
屋子裡又隻剩下了裴初和希爾,當然這個‘又’隻有裴初單方麵能理解,在希爾看來,這是他自馬其頓以後第一次再見男人。
對方給他的感覺依舊是危險且富有壓迫感的,讓他的手無意識的抓緊了手邊的床單。
背脊挺直,緊張又戒備。
他這才意識到,無論他有多想殺了這個男人,可當這個男人真的站在自己麵前,他又是畏懼和害怕的。
“刺殺我的時候沒見緊張,這會兒倒知道怕了?”
那人好像一眼看穿了他心裡所想,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倦懶又嘲諷。
他不緊不慢的轉過輪椅,在希爾小屋的桌上拎起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那壺水已經冷了,在冷冬裡喝下去有一股刺嗓子的冰涼,可他好像沒有感覺一般,依舊喝得慢條斯理。
希爾一直在注視著男人,意外的發現對方的眼眸底下染著一點青黑,這讓他看上去,顯出些許不太明顯的憔悴來。
對方手裡捏著水杯轉了轉,黑色的皮質手套將那廉價的瓷白水杯也襯出了幾分精美。
希爾聽見那個alpha問他,“你想死?”
希爾抿著唇,捏著床單並不說話,事實上,溜出乞活營決定刺殺奧斯頓的時候,他確實沒想活。
包括後來意料之中的事敗,他被關在小黑屋裡遭了一頓毒打,以及寒夜裡的體罰,他也都沒想過讓自己活下來。
在他暈倒之前,他期許著和母妃團聚。
可是在夢裡,母妃卻讓他活下去,活在男人的蹉跎和折磨裡,孤身一人,無所牽掛。
這對於一個隻有八歲的孩子來說,屬實過於殘忍了一些。
但他還是醒了過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醒來。
隻是覺得夢裡母妃的手,柔軟得讓人眷戀。
小孩眼前又溢出了一層朦朧的水霧,他咬著牙用力的擦了擦,不想讓自己在敵人麵前丟臉,他惡狠狠的道,“我不想死,在殺死你之前,我絕不會死!”
他好像聽見了男人一聲低沉的笑,“很好。”
希爾擦乾眼裡的水霧抬頭看過去的時候,卻隻看見對方那雙暗紅到危險陰鬱的眼眸。
男人放下了手裡水杯,抬頭與希爾對視,聲音好像是獎勵又好像是蠱惑,他緩緩道,“為了讚賞你的勇氣,我決定告訴你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