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描淡寫的數字裡填著血淋淋的人命,他卻說得稀鬆平常。
裴初低沉的笑了一聲,然後抬起了手,“希爾,過來。”
希爾頓了一下,然後垂在腦袋走了過去,他聽話的走到了男人的身邊。
坐著輪椅的男人並沒有他高,但是男人伸出手捏住他下巴的時候,希爾仍舊覺得男人還同小時候一樣高高在上,令他難以企及他的項背。
裴初伸出手握住了少年的下巴,讓那雙遮掩在淺黃色碎發下的雙眸露了出來,翡翠色的眼眸深到透黑,是不得不低頭才能掩藏起來的恨意與殺意。
這與他嘴角溫和的笑容極度割裂,帶著黑色的皮質手套的手在他臉頰上輕輕摩挲,就像在惡趣味的逗弄一隻惡犬。這隻惡犬假裝溫順,可裴初偏要撕破他的偽裝,他笑道,“我說過了希爾,你在我麵前不必裝的那麼假惺惺的。”
“你以為藏住了利牙,我就不知道你隨時都想來咬我一口了?”
男人的言語惡劣,希爾眉頭一皺,嘴角的笑容頃刻間就收斂了乾淨,他手一抬就擋開了男人捏住他下巴的手,語氣冷冽道,“或許呢?或許有一天您就會露出破綻。”
他嘴角一勾,雙眸一眯又露出了一個笑,這個笑不同於之前的溫雅,帶著十足十的殘忍與惡意,倒讓他這張乾淨清純的臉,更顯得魅惑而生動,他說,“到那時候,我一定會用利刃刺進你的心臟。”
裴初低咳的笑了一聲,收回了視線,軍帽遮掩住了他的目光,隻能聽到他毫不在意的輕笑,“那我拭目以待。”
又是這樣。
希爾的笑意淡了,手指在身側捲了捲,目光掃過男人的脖頸。
每一次希爾說要殺他,他都是這樣不以為意,漫不經心,難道他以為他真的不會得手嗎?
這十年來,希爾每一次在險境中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都是靠著男人教給他的仇恨,和總有一天要殺死男人的信念才活下來的。
希爾的手抬了一下,然後他又聽見了裴初的話。他這幾天工作確實忙的他又困又累,嗓子帶著啞,偶爾還會響起兩聲透著虛弱的咳。
但這並不妨礙他話裡的凜冽和權威,即使他連聲線都沒什麼起伏,“你想清楚了,這次刺殺又失敗,我就會將你扔到南尼邊境。”
他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但希爾卻收住了想要動作的手。
這不是希爾第一次冒出想要趁機殺掉奧斯頓的念頭,也不是第一次付出行動。
從八歲還在乞活營的時候他就嘗試過,到現在為止總共實行過十六次,但沒有一次成功,並且每一次都會被裴初收拾得很慘。
希爾沉著眼眸告訴自己時機未到,並向後退了兩步。
裴初見此笑了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文件,他偏頭掃了一眼身邊退後兩步的少年,“鑒於你這次的念頭,等會兒自己去赫伯特那裡領罰。”
然後他又將手中的文件交給了少年,並輕聲道,“聽說菲利普親王家的小omega對你一見鐘情?”
希爾的臉色一沉,抬頭看向裴初。
裴初摘下手套,袖口底下的牙痕若隱若現,他端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又喝了一口,好似不經意般笑道,“這麼凶做什麼,你好歹也是個成年的alpha了,有鐘意的omega或beta都很正常。”
希爾接過文件翻開,發現是菲利普親王投來的示好。
如今議政院雖然仍以坎貝爾大公為首,但在軍政上卻是奧斯頓獨攬軍權,經過十年的苦心經營,奧斯頓已然成為薩洛曼名副其實最至高無上的帝國元帥。
而坎貝爾大公老了,和裴初爭鋒相對多年,回過神來卻發現,這個年輕的alpha不僅是隻桀驁不訓的雄鷹,也是條陰險狠辣的毒蛇,不過十年間,就已經將他手下支持他的貴族蠶食分解得七七八八。
奧斯頓的勢力也在壓著議政院的底線一步步擴張,恐怕等坎貝爾一垮,奧斯真的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而薩洛曼國王手下沒有子嗣,最能名正言順繼承皇位的便隻有他的親弟弟菲利普親王。
菲利普親王想要順利登上皇位,便也少不了和奧斯頓打好關係。
奧斯頓手下的希爾經過這麼多年的培養算得上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乾將,菲利普親王也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或者在哪裡見過希爾一麵。
認定了希爾是最有可能被奧斯頓培養成接班人的一位,於是便將聯姻的心思打在他身上。
當然他也不是沒想過直接和奧斯頓聯姻,但這麼多年了,奧斯頓簡直是清心寡欲得不像一個alpha,身邊無論是omega還是beta都沒有一個。
每一次alpha的易感期,也從來沒見裴初失態過,於是不知是哪一個好事之人開始傳出八卦,說奧斯頓當年重傷傷到了要害之處,不止不良於行,還將無法綿延子嗣。
這些流言風風雨雨傳到最後,已經跟真的一樣了,但裴初聽了卻也隻是一笑了之,不予理會。
要是真如傳說那樣,但還給他省了不少麻煩,裴初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針口,看著旁邊希爾望著文件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搖了搖頭,也不再逗他,“放心好了,我沒有把你推出去聯姻的打算。”
他轉過輪椅,來到身後的落地窗前。此時已經入了夜,遠處是萬家燈火點綴著王城,元帥的辦公室也亮著燈,可是岑寂莊嚴的高樓相比遠處的燈火,冷清得何止一星半點。
裴初手肘撐在輪椅的扶手上,手掌托著下巴。
他是真的累了,望著底下夜色中的城景,眼皮一點一點往下耷,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像夢中的囈語,“菲利普家那嬌縱的omega配不上你。”
希爾抬頭看了一下,好像從他話裡聽出了點我家孩子最好的錯覺。
他想要辨清,卻也隻是看見那人揮了揮手對他說,“你下去吧。”
這人褪下一身鋒芒的倦懶樣子讓他的壓迫感少了許多,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好像在引誘著人靠近,但實際上危險的毒性又在警醒著人遠離。
實在太過矛盾。
希爾微微垂眸,放下手中的文件,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