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臥室時, 西奧多懷裡抱滿了東西。
他手裡端著一隻托盤,上麵壘著一疊新做的黃瓜三明治、臂彎裡攬著幾罐保質期最新的花生露、下巴和脖頸之間,還夾著兩盒牛奶巧克力。
就在剛剛, 布魯斯·韋恩炸了廚房以後, 老管家半夜驚醒,披著晨衣下樓, 問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在阿爾弗雷德得知, 廚房被炸的起因是西奧多想要吃點夜宵, 所以把聊天地點定在了廚房時, 老管家順勢朝西奧多看來了一眼。
“……”
西奧多臉上神態一如既往,但背在身後的雙手,卻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他……有點緊張。
儘管論起主要人物的姓名、家庭、和他們出身背景, 韋恩莊園和斯坦利莊園的相似度高達99%。
但在一些細節表現上, 兩者的區彆還是很大的。
比如說, 中年管家弗雷德對斯坦利唯首是瞻。
他就像是斯坦利的影子, 嚴謹而恭敬地執行斯坦利的每一個命令,精準得像是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不會表現出一點意外或者遲疑的感情。
而在私下裡的時候,弗雷德會經常性地展現出一絲惡意。
對著西奧多,對著提摩西,對著前來莊園訪問的客人,甚至是主持告解的神父。
西奧多私下揣測過, 弗雷德是不是被變態的斯坦利折騰出了心理疾病,這才巴不得看到所有人都倒大黴。
但阿爾弗雷德不一樣。
來到韋恩家還不足一周, 西奧多已經發現,老管家在這座莊園裡,有著近乎超然的地位。
很多時候, 不是韋恩在命令他的管家,而是老管家在限製著他的主人。
這就意味著,如果阿爾弗雷德生氣,並且因此遷怒於西奧多,韋恩不會覺得這是管家在冒犯他的權威,反而可能樂見其成。
從前在斯坦利莊園的時候,除非斯坦利命令弗雷德代勞,不然管家沒有懲罰西奧多和提摩西的權利。
但阿爾弗雷德……
西奧多說不好。
他緊張地盯著老管家的下巴,等著那張年邁卻仍然極具權威的嘴巴,說出對自己接下來的宣判。
然後西奧多就看見老管家微微欠身——
“這確實是我的失誤,您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請稍等片刻,西奧多少爺,我會為您準備搭配全麵健康的餐點。”
“您下次想吃夜宵的時候,可以直接來二樓找我。假如您沒有半夜欣賞特效槍戰片的愛好,請務必不要驚動老爺。”
布魯斯韋恩輕咳一聲,悻悻地摸了下鼻尖。
“那麼這裡……”
阿爾弗雷德莊嚴地抄起了平底鍋和鍋鏟。
“在給西奧多少爺做完夜宵以後,我會收拾的——您也要來一份黃瓜三明治嗎,提摩西少爺?”
提姆委婉地拒絕了阿爾弗雷德的黃瓜三明治。
而西奧多則大為震驚。
“……”
直到管家開始起鍋燒油,西奧多猶自不敢置信。
阿爾弗雷德口中的“黃瓜三明治”,居然真的沒有任何代指,也不含絲毫隱喻,好像純粹就是為了給他添一份夜宵似的。
……等等,廚房都炸了,老管家還能安然自若地做夜宵,這也未免有點太淡定了吧?
西奧多先是暈暈乎乎地被老管家塞了一盤黃瓜三明治,緊接著,手裡又被放上兩罐剛從冰箱裡拿出的花生露。
停頓片刻,阿爾弗雷德仔細看了看西奧多的臉色,又從容地從櫃子裡取出四盒牛奶巧克力,平分成兩半,遞給西奧多和提姆一人兩盒。
“這是兩位少爺受驚後的補償。”
聽到這話,好大一隻剛炸了廚房的哥譚寶貝,可憐巴巴地站在一邊。
布魯斯愛琴海般蔚藍的眼眸濕潤柔軟,看得人心都能化掉。
——但是阿爾弗雷德仍然沒有發給他巧克力。
西奧多維持著做夢一樣的表情,飄回了自己的臥房。
太離奇了。
今晚發生了太多的事,每一件事都太離奇了。
他得洗個熱水澡,吃點東西,然後上床睡覺,好好消化一下今天得到的信息。
西奧多所不知道的是,當他回到臥室以後,阿爾弗雷德維持著板著臉的表情,也轉身給布魯斯倒了一杯牛奶。
“您可以喝這個。牛奶和牛奶巧克力,兩者之間隻差一個單詞。”
布魯斯把牛奶杯握在手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西奧多離開的方向。
“你覺得,他不會吃已經開過封的東西?”
所以剛在,為了避免西奧多餓肚子,阿爾弗雷德明明已經製作了黃瓜三明治,卻又為他添上兩盒巧克力。
提姆今晚一定很快樂。
他既得到了情報,又得到了錄音,還跟著西奧多一起,額外收獲了兩盒巧克力。
要知道,平時阿爾弗雷德都會限製義警們的零食攝取量的。
想從老管家這裡偷渡到巧克力,可沒有那麼容易。
阿爾弗雷德將托盤按在胸前,不置可否:“我隻是覺得,也許少爺們吃膩了我這個老家夥的廚藝。”
這可是絕對不能碰觸的死亡話題。
布魯斯乾笑一聲,重新把對話轉移到西奧多身上。
“他的一些習慣,會讓你感到特彆嗎?”
作為大不列顛軍情五處的前特工,在這個家裡,從來沒有人會小瞧阿爾弗雷德的能力。
哦,當然也可能有例外……
“您說特彆的事?那確實有。”
阿爾弗雷德挑了挑眉毛:“西奧多少爺真是個好孩子,他下樓時特意扶著我,生怕我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
布魯斯:“……”
沒有去看蝙蝠俠臉上又是無奈又是想笑的表情,阿爾弗雷德開始動手,從炸毀的廚房中,挑出不同種類的殘骸分類擺好。
老管家一邊乾活,一邊緩聲說話。
“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家門口種著一棵核桃樹。有一天,樹上飛來了一對大山雀夫婦砌窩定居。我經常會從自己的早餐裡省出一小塊麵包放在樹下,不到一個月,它們就默認了那是一處天然的補飼點。”
布魯斯聚精會神地聽著。
阿爾弗雷德手上的動作不停。
他身上自帶一種奇異的氣質,這讓他無論是正把獵.槍上膛,還是從廢墟中搬出焦黑的微波爐,都恍如燕尾服管家擦拭銀盤子一般,有種從容不迫的風度。
“——那確實是個很好的補飼點,所以,貓也發現了。”
老管家遺憾地搖了搖頭,把半麵被熏黑的廚房牆壁手動擦乾淨。
“我趕走了貓,可雌鳥還是不幸地死去了。後來,我又往樹下放過很多次麵包,但直到我們一家搬走為止,都再也沒見過那隻大山雀再回來吃。”
“所以老爺,如果您向我問起,為什麼鳥兒隻肯吃未開封的食物,那我會回答您——必定有貓的出現,讓它們學會這些。”
聽見阿爾弗雷德的答案,布魯斯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聯想到自己觀察的一切,以及今晚從西奧多那裡得到的嶄新情報。
過了許久,布魯斯才慢慢地說:“我想,對於西奧多來說,確實曾存在過那樣一隻貓。”
沉思片刻,布魯斯又問:“你覺得,如果我和那隻貓很像……?”
“我很確定,您不會是一隻貓的,老爺。”
阿爾弗雷德的背後好像也長著眼睛。
“畢竟貓咪不會拒絕一份熱牛奶,而您卻趁著我背過身去時,試圖把牛奶悄悄倒掉。”
***
直到回了臥室,西奧多才發現,在剛才那波突如其來的爆炸中,自己的臉蛋都被濃煙熏得黑漆漆。
“……”
西奧多對著鏡子,陷入沉思。
因為缺乏相關經驗,爆炸發生的那一刻,他根本沒反應過來。
倒是韋恩闊佬仿佛身經百戰一般,反應奇快無比。他提起西奧多的衣領,不容反抗地拽著他後撤。
就連提姆都嫻熟地雙手抱頭,原地打了個滾減輕衝擊力。
結果最後,三個人裡唯一被熏黑了臉的,既不是始作俑者韋恩,也不是離得最近的提姆,而是剛從冰箱裡拿出兩個雞蛋的西奧多。
——這合理嗎?
摸了摸自己的領口,西奧多皺著眉頭,把襯衫的扣子又解開兩粒。
他不喜歡被人扯住衣領,那是斯坦利經常做的事。
斯坦利很喜歡掐住人的脖子,或者扣緊彆人的領口。
他會欣賞著漲紫的顏色如何逐漸浮上少年人的麵頰,享受著他們在窒息中的驚恐掙紮。
但不管如何,韋恩剛才扯住他的衣領,並不是為了那種意思。
西奧多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性格,就在剛才,對方確實有照顧到他。
但問題在於……
為什麼韋恩會那麼熟練啊?
為什麼提姆也那麼熟練啊?
無論是扯住西奧多的領子的流暢動作,還是拖著他後退的絲滑反應,乃至於提姆標準得可以拿去上教科書的躲避動作……
這所有的一切,都隻能說明一件事!
西奧多瞪大眼睛,十分震撼地想道:在他來到這個家之前,韋恩究竟炸過多少次廚房了?!
舔了舔發乾的嘴唇,西奧多終於慢半拍反應過來。
之前讓提姆表現出鮮明抗拒的,可能不是廚房的種種花樣play,而是韋恩闊佬能下地獄的可怕廚藝。
emmmmm……該怎麼說呢。
西奧多曾經設想過,韋恩闊佬的愛好會如何恐怖。
但他沒想過是這種方向的恐怖啊!
假如不是繼承了父母的大筆遺產,變成一個空虛並無聊的有錢人,就憑韋恩這個天賦,至少能去阿卡姆當個主廚吧!
說起來,哥譚小報上,關於韋恩的花邊消息裡,是不是經常有他極限運動受傷的消息?
西奧多想了想,拿出今天一直不離身的寶貝手機。
同一時間,提姆的臥室裡。
疲憊辛勞了一天的羅賓鳥,終於幸福地把自己扔在柔軟的床上。
就在他即將進入夢鄉的前一刻,電腦傳出的獨特音效,將提姆從酣甜的美夢中驟然驚醒。
“!!!”
提姆下意識翻身坐起,然後意識到,這是他給西奧多設置的特彆鈴聲。
代表著西奧多此時正在在搜索著什麼,觸發了提前種下的程序關鍵詞。
提姆:“……”
不是吧,你又來?
難道今晚的這一切,對於西奧多來說還不夠刺激嗎?
那個同名的提摩西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西奧多經曆了以上所有事件後,還惦記著搜索他的蹤跡啊?
提姆扶著頭痛欲裂的腦袋,破罐子破摔地把自己從床上拽起來。
疲憊的小鳥跌進椅子裡,用最後一絲力氣打開電腦。
隨後,對著屏幕上的顯示結果,提姆肅然起敬地坐直了身體。
西奧多這次沒再搜索提摩西了。
他搜索了布魯斯·韋恩。
隻見西奧多的實時搜索記錄裡,正高頻次地刷新出一長串詞條。
——“布魯斯韋恩喜歡極限運動嗎?”
——“極限運動項目裡有炸廚房嗎?”
——“為什麼人會愛上用生命找刺激的活動?”
——“喜歡極限運動的人會早死嗎?”
——“廚房爆炸會炸死人嗎?”
——“如果有人在下廚的過程中因為爆炸死去,建議他下廚的人有罪嗎?判刑的話要判幾年?”
——“撿肥皂怎麼不算是極限運動的一種呢?”
提姆:“……”
羅賓鳥瞳孔地震,當場不困。
槽點滿滿啊西奧多!
彆的詞條就不說了,起碼上下文之間的銜接中,還勉強能看出一點邏輯。
但那個最後一條,究竟是怎麼混進去的啊???
***
第二天晚上,迪克從布魯德海文趕了回來。
距離約好的周末團聚晚餐還有幾天,但迪克已經等不了了。
家裡多了一個新兄弟,迪克身為大哥,本來早就該回來看看。
隻是上周布魯德海文多了一起連環殺手的案件,迪克被迫以警察和夜翼兩個身份雙重加班。
現在案件宣布告破,迪克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和工作強迫症的提姆不一樣,在夜翼眼中,工作哪有家人重要。
布魯斯就是再喜歡黑發藍眼小男孩,也不是每天都會收養一個啊,這難道不值得專門回來一趟嗎?
更何況,世上能有多少黑發藍眼小男孩,會真心實意地誇獎蝙蝠俠健談呢?
天知道,芭芭拉和他說起這件事時,迪克和她在電話裡互相對著笑了五分鐘。
這麼有趣的新兄弟,可太值得早點見麵了。
下班以後,騎車通過跨海大橋,花費了迪克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晚餐時間已經結束,阿爾弗雷德正從廚房端出一盤烤好的蔓越莓小餅乾。
“歡迎回家,理查德少爺。”
“太好了,阿福,我連做夢都思念這個。”
迪克一邊說著,一邊無比自然地從老管家手中接過托盤。
年輕人愜意地眯起眼睛,享受地感覺到阿福特製餅乾在舌尖上化開的感覺。
半秒鐘後,迪克睜開那雙開朗宛如夏威夷海灘天空般的眼睛,爽朗地跟正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提姆打了個招呼。
“嘿,提寶,你準是聞到烤餅乾的味道才下來的。”
“為什麼不來一杯你最喜歡的咖啡,就著吃點阿福的小餅乾呢?”
伴隨著夜翼的到來,整個韋恩莊園的氣氛都好似變得輕鬆愉快起來。
身為快樂的第一代羅賓,哥譚最早飛出的小鳥,迪克就是有這種讓身邊人都感覺放鬆的魔力。
提姆先去接了杯咖啡,隨後和迪克一起分享了那盤餅乾。
“我還以為你要等到這周末才回來。”
“不用擔心,我現在回來了,周末也一樣會回來。”
迪克點點頭,用最舒服的姿勢懶洋洋地窩在椅子裡。
啊,他愛韋恩莊園熟悉的一切。
“我隻是覺得,周末安排的全家見麵,氣氛可能有點搞得太正式了,西奧多沒準會緊張——我聽說過,他還不知道關於義警的那些事。”
“所以我想,還是今天先回來一趟,跟西奧多早早見上一麵。”
提姆捏著餅乾的手在半空中頓住。
看著迪克熱情而放鬆的神態,提姆莫名覺得,這次見麵,可能會有些出人意料的發展。
作為西奧多的同班同學、家裡第一個發現西奧多不對的羅賓、以及跟西奧多可能還有段同名淵源的人,提姆覺得,自己有義務給大哥提前打個預防針。
“那你要做好準備。西奧多的性格……嗯,可能會有點奇怪。”
迪克毫不在意地“哈”了一聲,伸手揉亂了弟弟的頭發。
“家裡的每個人都很奇怪,我們都是一群怪胎。”
提姆重點強調:“不是你想的那種奇怪。”
迪克回憶起之前在蝙蝠洞裡聽見的轉播。
“總不會是幼年伏地魔的那種奇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