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從蝙蝠俠剛剛離開的時候說起。
西奧多本來不想湊這個熱鬨的, 他知道自己的斤兩。
他的那身本事,用來對付街頭混混沒有問題。
但像毒藤女這種成名已久的阿卡姆老牌反派……西奧多覺得自己還是悠著點。
所以,在蝙蝠俠的身影消失以後, 西奧多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他離開小巷,轉頭就往和哥譚公園相反的方向跑。
跑出大概幾百米, 西奧多忽然意識到不對。
很難描述那種微妙的直覺究竟如何蘇醒。
就像是獨居人士在半夜醒來, 忽然發現自己背後躺著其他人。
不知從何時開始,隱約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西奧多的耳畔,如怨如訴。像是貓咪在夜晚時細聲細氣的尖叫,又仿佛小孩子在他耳根後不停地啼哭。
西奧多後頸寒毛聳起, 像是被本能所驅使著, 他鬼使神差地低頭看了一眼。
然後,男孩就發現, 被自己足跡踏過的地方, 馬路上正在鼓起一條條綻裂的紋路,像是落在大地背上的鞭痕。
“……”
放眼望去,其他地方似乎都沒有出現這種奇異的景象, 隻在西奧多自己的周邊, 不斷有微弱的磚石破裂聲從地下傳來。
西奧多足足反應了三秒鐘, 陡然出口一聲驚呼。
“FU……!”
等一下,他反應過來了!
西奧多明白地上那些鼓起的紋路是什麼了——那是一路順著自己的軌跡,蔓延生長的植物的根!
那些藤蔓,雖然在表麵上看不見它們, 但其實它們一直在追著自己跑!
思索之間,其中一條藤蔓已經拱開瀝青壓製的地麵。
它的顏色臟乎乎的,介乎於翠綠和猩紅之間,仿佛有人打翻了顏料盤, 把這兩種顏色隨意在它身上塗抹。
可能是剛剛從地下鑽出,還有一些暈頭轉向。
這棵藤蔓並未像遠處公園的那些同類一樣,見到人就把對方綁得死死的。
正相反,它朝西奧多的方向探動了幾下,看模樣竟然還有點猶疑。
西奧多探手入懷,拿起蝙蝠俠之前送給自己的除草劑。
他的手指懸在噴頭上方,麵對藤蔓古怪的表現,西奧多沒有貿然壓下按鈕。
想起昨天去摘夾竹桃時發生的對話,西奧多緊張地舔了一下嘴唇,還是決定做個實驗。
“……停下。”
他對藤蔓說。
由本人開啟的對話,仿佛主動打開了一扇規則的大門。
主人家打開自己的屋子迎客,那些詭異的東西便一擁而入。
“哇——哇——哇——”
這次的啼哭聲,再也不是微弱的蚊吟。
尖銳高亢的聲波震蕩著西奧多的腦海,類似於嬰兒般的啼哭聲瞬間塞爆了西奧多的腦袋。
男孩昏昏沉沉地一晃,膝蓋發軟,整個人當場就半跪了下去。
熟悉的屈辱姿勢,第一時間激發起西奧多的逆反之心。
他怒目圓睜,一線線血絲瞬間纏上了兩側眼白,西奧多厲聲嗬斥:“——停下!”
“……”
哭聲減弱了。
西奧多扶著膝蓋站起來,拍掉身上沾著的塵土。
他陰著臉打量著眼前紅綠相間的藤蔓,感覺到對方正一邊小聲哼哼,一邊發出零碎的囈語和呢喃。
“都殺掉……嗚嗚嗚……全都殺光……”
將掌心的除草劑瓶子握得更緊,西奧多不退反進,朝著藤蔓的方向走了兩步。
“不要撒嬌。”他冷淡地說,“你能聽懂我在說什麼,是不是?”
“回答我,或者被我毀滅。”
藤蔓仍然像是個摔疼的小孩子一樣,哼哼唧唧。
但小孩子絕不會有這樣的凶殘。
西奧多親眼看見,三十米外,一個男人被藤蔓卷起,高高舉到和二層樓平齊,然後被奮力地朝旁邊的建築上一甩——
明明相距甚遠,但西奧多卻仿佛聽見令人牙酸的骨頭碎裂聲。
那場麵,就像是人在砧板上摔死了一條活魚。
西奧多毫不留情地舉起手裡的噴劑,朝著藤蔓重重一壓。
在腦海中幾乎能刺破耳膜的尖叫聲裡,西奧多寒著眼睛,繼續發出第二道命令。
“——閉嘴。”
“……”
乾枯像是難以扼製的傳染病,順著藤蔓的經絡往根部蔓延。
在死亡的威脅下,這難以溝通的東西總算屈服了。
西奧多又試探了幾個回合,終於確定,這枝藤蔓就像是一個沒有意識的被催化空殼。
它的哭聲像小孩子,但殺意卻分明得如同最凶殘的蟒蛇。
西奧多可以對它下達指令,但這命令隻能和他自身相關。比如不讓它接近自己,或者讓它閉嘴,彆在自己腦子裡說話。
但如果他命令藤蔓放開三步遠處被捆緊的小女孩,這嗜血的藤蔓就開始裝聾作啞。
三公裡外,毒藤女妖豔的身影高高地淩駕在藤叢之上。
她的紅發在風中飄揚,數根碗口粗細的植物在她身後狂亂地揮舞,像是覺醒的巨蟒。
一輪巨大的圓月,映襯著烏雲層上蝙蝠燈的光芒,懸浮在毒藤女的背後。
有一秒鐘時間,西奧多看著她曼妙的身姿,心跳劇烈,目眩神迷。
——她可真強。
同樣都能與植物溝通,毒藤女是靠什麼能把這些藤蔓控製得如臂指使?難道就因為她長了一身綠色皮膚,可以直接光合作用嗎?
不假思索,西奧多從兜裡掏出一根樹枝,枝頭上純白的花朵還沒完全蔫掉。
西奧多搖了搖那支被他截下來帶走的夾竹桃,問出的問題直白而短促。
“我也想控製這些藤蔓,你有沒有什麼方法?”
“不要裝死,我記得你很話癆的。”
西奧多又搖了一下枝條,接住一朵從枝頭飄落的半凋白花。
“……”
夾竹桃沉默不語,隻發出幾個細小的微弱聲音。
西奧多湊近細聽,發現對方正在艱難地吐泡泡。
“噗——叭!”
西奧多:“……”
看起來,枝條離開主乾以後,就喪失了溝通的能力。
用手裡的除草噴劑救下了兩個小女孩,西奧爾憂慮地晃了晃瓶子,從聲音中判斷出裡麵的內容隻剩下三分之一。
但目光所及之處,人們不是被藤蔓牢牢綁住,封死在綠色的繭裡,就是被吊在高處,隨著風吹搖擺得晃晃悠悠。
除草劑不夠救下這麼多人,還是得想個辦法跟這東西交流。
目光一轉,西奧多看見藤蔓上綻開的血色花苞,忽然雙眼一亮。
既然能開花,在植物學意義上,也算是成年了吧?
已經成年,就能聽成花話題了吧?
西奧多的意思是……
“放開他們。”
“再讓我看見你這麼妖嬈地舞動,我就把你的迪克摘下來——”
藤蔓微微一動,好像有點反應。
但反應不大。
西奧多他順勢舉起手裡半死不活的夾竹桃枝條,試探著說道:“——然後許配給這家夥。”
正好,它倆一個不太會說話,一個話又碎又多。
怎麼不算是一樁互補的美好良緣呢?
“……”
與此同時,遠處的毒藤女正在深情地細吻植物的蔓莖。
她那嗬護備至的姿態,聖潔得像是一個懷抱嬰兒的母親。
而畫麵一轉,西奧多正在麵不改色地跟植物們大聊特聊黃花話題。
“隻要用你倆配出雜合子,我明天就可以改名成西奧多·孟德爾二世。”
藤蔓仿佛有點遲疑。
這家夥似乎是被強行催化成現在這麼大,完全依靠本能而活著。
西奧多之前嘗試過,能激發它反應的詞彙,隻有“生”、“死”、“繁衍”和“殺人”。
想了想,西奧多把夾竹桃朝藤蔓上綻開的紅色花朵湊去。
……要不然,先試試?
就在這關鍵時刻,藤蔓還沒有反應,吐泡泡的夾竹桃卻宛如回光返照般振起。
它裝不下去了。
“彆配給我!”
夾竹桃仿佛一瞬間覺醒了舌戰群儒之力:“配給我有什麼用!滾啊,老子不挨這個——你把它配給水藻!配給木耳!配給蘑菇!”
西奧多:“……”
哦,原來你還能說啊。
西奧多本來以為,這隻是夾竹桃的碎嘴子病又犯了。
沒想到下一刻,一直反應僵硬,隻會哭和殺人的藤蔓,居然激活了自見麵以來的第三句對話。
“——不要孢子植物!不要孢子植物!不要孢子植物!”
西奧多:“……”
草啊,這威脅居然還真的有效嗎?
以及,你們植物之間怎麼還搞物種歧視的。
怎麼著,孢子植物是你們植物界的黑色小美人魚嗎?!
開了這個先例,就好辦了。
西奧多找出口罩和帽子戴上,再靠著威脅和恐嚇,一路走一路救,把那些被藤蔓纏緊的人們解放下來。
茂密的藤蔓層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在西奧多的麵前張開,自動為他清出一條拱門似的道路。
周圍哀哀的求救聲四起,西奧多食指點到之處,就有人得救。
他順著藤蔓蜿蜒的軌跡逆行直上,腳下踩著塵土和廢墟,如撒旦背負著墮天的羽翼,步在逆十字的殿堂。
步在這種走鋼絲般的危險邊緣,令西奧多感覺到一股非凡的刺激感。
腎上腺素大量衝擊著他的神經,帶來微微暈眩的激動,像是飲用了過量的酒精。
哪怕是借著毒藤女播撒的種子狐假虎威,但這種掌握力量的感覺……
真是太美妙了。
西奧多順手把夾竹桃的花枝,彆再剛才那條已經被馴服的藤蔓上。
他說:“跟我來,你要聽話。”
於是,藤蔓便隨著他的腳步,亦步亦趨地跟西奧多往前走。
在夾竹桃罵罵咧咧的背景聲中,西奧多胸膛跳動如鼓。
確認藤蔓會執行自己的命令以後,西奧多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去往毒藤女和蝙蝠俠的戰場一探。
有些危險是可以冒的。
因為它們可以換來巨大的收益。
蝙蝠俠和毒藤女的對戰,是危險,也是機遇。
而從渾水裡摸魚,本就是西奧多與生俱來般的本領。
假如蝙蝠俠落敗,西奧多可以投靠毒藤女。
看在同能和植物溝通的份上,毒藤女應該會給他一點愛屋及烏的麵子吧?
不過考慮到那兩個人的過往戰績,西奧多覺得蝙蝠俠輸掉的可能性不大。
而且,西奧多也挺愛吃蔬菜沙拉的。假如跟隨毒藤女,不知道對方忍不忍得了這個。
倘若毒藤女落敗,西奧多可以押注蝙蝠俠,
這樣正好方便實現他之前的構想。
最後一種可能——如果蝙蝠俠和毒藤女兩敗俱傷。
那……那甚至是最好的結果了!
西奧多可以趁機從毒藤女手裡,搞到這種藤蔓的種子!連蝙蝠俠也無力阻攔他!
他沒忘記,現在被自己控製的藤蔓,是被毒藤女種下的。主動權一直掌握在人家手裡。
這麼好的東西,最好自己擁有一份才安心。
想到這裡,西奧多遺憾地朝夾竹桃花枝看了一眼。
——唉,真不能配對出可以交流的雜合子嗎?
像是領會到西奧多的意思,夾竹桃又當場掉了一朵花。
仿佛在說:看見這朵花了嗎?枯死也不要拿去配雜合子!
西奧多:“……”
算啦,他不勉強。
一路逆行而上,西奧多甚至還在半路碰上了羅賓。
鑒於他一周見了蝙蝠俠四次,卻隻看見羅賓這一次。
西奧多有理由認為,羅賓是個比蝙蝠俠還要稀有的哥譚英雄。
羅賓看見西奧多,明顯有點驚訝。
“哦,是你……我記得,你當著蝙蝠俠的麵,開走了蝙蝠車對吧!”
西奧多:“……”
彆說了,這事兒就讓它過去吧。
事態緊急,羅賓也沒聊什麼閒話。
他一邊砍斷藤蔓,把一個快要窒息的女人從繭子包裹裡救了出來,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你能控製它們對吧?幫幫忙!”
看著羅賓毫不設防袒露給自己的後背,西奧多有點意外地挑起眉毛。
“——放開。”
他用自己新掌握的技巧,那種特殊的聲音命令道。
不遠處的藤蔓枝條裡,下餃子一般掉下一串被捆住的哥譚市民。
羅賓擦了一下額頭上的細汗,明顯鬆了口氣。
西奧多主動問:“蝙蝠俠在哪兒?”
這些藤蔓太擋眼睛了,而且沒辦法一口氣移開。他越靠近混亂的中心,就越不容易找到那兩個人的位置。
偏偏藤蔓的智力還不足以溝通,不然西奧多就讓它指路了。
羅賓隔著多米諾麵具看向西奧多。
有一個瞬間,西奧多覺得,對方似乎是想把自己從這些藤蔓裡推出去。
但猶豫之後,他還是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羅賓的語氣裡,帶著一種西奧多難以理解的厚重意味。
蘊藏在其中的情感,不像是純粹在擔心蝙蝠俠,更像是對著西奧多。
“就在前麵,注意安全,拜托了。”
***
蝙蝠俠正在和毒藤女纏鬥。
他意識到了,今晚有些很不對的地方,就像上次企鵝人和黑麵具的爭鬥。
今天的藤蔓,從顏色到狀態,都顯然更加危險;而毒藤女平日隻要不是大發脾氣,也很少媲美今天的激進程度。
萬能腰帶裡攜帶的除草劑數量有限,蝙蝠俠分給了西奧多和路人一點,自己手裡的就不太夠用。
為了割斷三棵藤蔓其中一棵的根係,蝙蝠俠被另一棵藤蔓纏住腰甲,在空中像是摩天輪一樣被掄了個大滿環。
西奧多看著那條纏住蝙蝠俠腰部的藤蔓,若有所感。
在他的直覺裡,好像有什麼類似的記憶被觸動了一下。再仔細分辨時,卻死活也想不起來。
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兩敗俱傷局?
沒等西奧多心中迸出一絲慶幸,毒藤女就將暴怒著的美豔眼睛轉向了他。
“我本來想著,收拾掉蝙蝠俠以後就是你,男孩。結果你自己找來了。”
蝙蝠俠腰甲上收緊的藤蔓,似乎也因為毒藤女的分神而放鬆了一些。
沐浴在女人狂亂的眼神裡,西奧多謹慎地倒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
毒藤女尖叫起來,細數西奧多剛才乾的每一件好事。
“你竟然脅迫他們!”
“他們還隻是剛剛出生的寶寶,你卻威脅他們,恐嚇他們,甚至要把他們許配給孢子植物!”
西奧多:“……”
好吧,真是凶殘的寶寶們。
居然還知道告狀,他低估這些藤蔓了。
西奧多隻是想不通,以它們表現出的智力水平,毒藤女到底是怎麼和它們交流的?
還是說,他和毒藤女,彼此對每種植物的溝通程度都不一樣?
毒藤女暫時忽略了蝙蝠俠,注意力全部轉移到西奧多身上。
兩廂比較之下,似乎還是西奧多的行為更令她憤怒。
眼見藤蔓如同蠢蠢欲動的蛇群朝自己撲來,西奧多緊咬牙關,榨出精神,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
“停、下。”
看起來,投靠毒藤女這條路斷掉了。
那就不投靠了。
今後兩人再想建立投靠關係,就讓毒藤女來投靠他吧。
麵對著毒藤女火焰熊熊的眼眸,西奧多挑起嘴角,近乎露出一個鋒利的挑釁笑容。
“為何如此生氣呢,美麗的女士。你依靠溝通,我依靠脅迫,最後還不是讓它們來順從我們的心意——我們殊途同歸啊!”
毒藤女可能珍愛這些瘋狂的植物,如同珍愛孩子的眼珠。
但西奧多才不這麼覺得。
溝通能起到成效嗎?
或許。
可他總不能在這麼緊張的時間裡,還耐心地哄著這幾棵殺戮巨嬰吧。
何況,既然有更加效率的方法,西奧多為什麼要哄?
西奧多擅長暴力、威壓、利誘和恐嚇。
他前半生都拿來學習這些了。
所以,他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長處,去和毒藤女的長處硬拚呢。
互相爭奪控製權的毒藤女和西奧多,像是在進行一場艱難的拉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