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讚同布魯斯·韋恩的人生態度。他輕浮、愚蠢、醉生夢死、還總把會議推給自己的養子開。”
恍若無意間，蝙蝠俠利用一兩個小細節，透露出自己對於布魯斯家庭事務的了解。
這是一個巧妙的暗示。
——所以你應該明白，蝙蝠俠一直在注視著布魯斯·韋恩。
——假如哥譚寶貝是個壞人，蝙蝠俠會提前發現。
“他是個有著斑斑劣跡的公子哥，卻不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渣。如果布魯斯·韋恩當真犯下惡行，即便他是正義聯盟的投資人，我也會與他戰鬥到底。”
說出這番話時，蝙蝠俠的語氣很嚴肅。
他不止在形容布魯斯·韋恩。
他也在麵對自己。
——倘若有一天蝙蝠俠被動搖了底線，朝著黑暗的方向墮落，那麼我留下的全部計劃都會被啟動，過去和現在的我，將與那個失色的蝙蝠俠戰鬥到底。
西奧多聽出了蝙蝠俠語氣中的鄭重。
在他看來，這相當於另一重意義上的背書。
如果是這樣的話……
男孩有點惘然地仰起頭來，注視著哥譚密布著陰雲的夜晚天空，就像注視著自己被偏見蒙蔽的眼睛。
蝙蝠俠問他：“在韋恩莊園的生活，讓你難以接受嗎？”
“或許是我自己的問題。”西奧多低聲說，“我有一些難以克服的恐懼。”
在蝙蝠頭盔的遮擋之下，西奧多並未看見，此刻的布魯斯眼中同時泛起欣慰和感慨。
這不是西奧多第一次對蝙蝠俠坦誠心聲。
但布魯斯每一次都意外於西奧多竟會對蝙蝠俠如此信任。
華燈初上時分的哥譚並不平靜。
但當西奧多和蝙蝠俠站在房頂時，那些喧囂的聲音仿佛就離他們很遠。
隻有夜風從身旁流淌過，連風聲也是安靜的。
蝙蝠俠沉默了一會兒，突如其來地說道：“我童年時害怕蝙蝠。”
西奧多驚訝地看向他。
一半是因為蝙蝠俠竟然會給自己講這種舊事。
另一半則是因為蝙蝠俠起初居然不喜歡蝙蝠！
他還以為蝙蝠俠是喜歡蝙蝠，才給自己起這麼個代號的！
西奧多本人，對蝙蝠很難喜歡得起來。
畢竟，斯坦利在他的莊園裡，飼養了整整一間屋子密密麻麻的吸血蝙蝠，並且會用活人去喂。
西奧多和提摩西都聽過類似的威脅。
斯坦利撫摸著他們的臉龐，糾結著是否要用他們填飽蝙蝠的肚子。
西奧多一直對自己說，他討厭蝙蝠。
但其實不止是討厭。
他隻是咬著牙不願意承認，蝙蝠同樣是自己的恐懼來源之一。
所以後來到了哥譚，認識蝙蝠俠以後，西奧多覺得黑暗騎士哪裡都好，就是審美有點問題。
他把自己的蝙蝠標誌落款在一切所屬物上：製服、頭盔、聯絡器；披風、圖紙、夜視儀。
西奧多被一堆蝙蝠包圍著，居然潛移默化地達成了脫敏的結果。
……但他還是不喜歡蝙蝠就對了。
如果喜歡，也隻是喜歡蝙蝠標誌上的那個蝙蝠。
蝙蝠俠的聲音裡染上幾分回憶的口吻。
“我曾見過這座城市最無可救藥的樣子。所以後來我回到這裡，發誓要把新的秩序帶給哥譚。”
這座城市已經病入膏肓。
而蝙蝠俠要做的，是與它最黑暗的一麵鬥爭，直至一者粉身碎骨為止。
所以……
黑暗騎士的理由簡短而有力：“哥譚是座常年陰雨的城市。在光明無法照射到的角落，就用恐懼令他們馴服。”
“我把自己過去對於蝙蝠的恐懼，加在我的代號上，再把這份恐懼輻射給整座城市。”
說完了這番聽上去非常像反派的發言，蝙蝠俠低頭看了西奧多一會兒。
隨著夜幕的降臨，夜晚的寒風漸漸失去溫度。蝙蝠俠拉起披風的一角，把它蓋在西奧多的肩膀上，像是給自己的孩子隨手披了一件外套。
“你的新製服，很快就做好了。”
西奧多其實不冷，但他並不討厭被溫度籠罩著的感覺。
自覺地攥緊了蝙蝠披風的一角，西奧多揉捏著手裡順滑的凱夫拉布料。
“那麼，您現在一定已經不恐懼蝙蝠了。”
不但不恐懼，甚至還和蝙蝠融為一體，熱衷於在所有視線能及的地方，留下蝙蝠作為印記。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打不過就加入嗎。
既然如此……
西奧多深沉地想道：蝙蝠俠可以，我也一樣可以。
就是，他總不能把代號改成“斯坦利侏隼鳥”，再把斯坦利的耳朵刻成印章，蓋在自己的每樣私人物品上吧。
這不但惡心人，而且看起來很變.態啊！
西奧多又轉念一想：蝙蝠俠用自己的恐懼作為名號，最終克服了恐懼，這固然很好。
但自己能不能比蝙蝠俠更進一步呢？
就比如說……
以自己恐懼的恐懼作為名號？
沒錯，西奧多開始套娃了！
他忖度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這個思路非常合理！
也就是說……
西奧多仰起頭來：“蝙蝠俠先生，我可不可以把代號改成‘康斯坦丁侏隼鳥’？”
沒錯，西奧多的恐懼是斯坦利。
斯坦利的恐懼則是康斯坦丁。
按照這個邏輯順下來，他把代號起成“康斯坦丁鳥”，沒毛病吧！
蝙蝠俠：“……”
蝙蝠俠顯然不認可西奧多的觀點。
他撤回了自己攏在西奧多肩膀上的披風，沉聲說道：“我要去夜巡了。”
西奧多：“？？？”
真的嗎，我覺得你撤下披風的理由不是這個。
蝙蝠俠看清了西奧多眼裡的質疑。
哥譚騎士無聲地轉開了頭，他直視遠方，不再說話。
但西奧多隱約升起一種感覺。
就仿佛此時此刻，蝙蝠俠正在按捺著一股什麼衝動——比如想把自己從房頂上踹下去之類的……
西奧多：“？？？”
蝙蝠俠不會對一個無辜的孩子做這種事吧？
一定是他感覺錯了，對吧？
***
當然是他感覺錯了！
蝙蝠俠雖然抽回了自己的披風，卻也開著蝙蝠車，好好地把西奧多送回了韋恩莊園。
這怎麼能是想把西奧多從房頂上踹下去的表現呢？
西奧多安心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的發言沒有問題。
……所以他真的不能叫“康斯坦丁侏隼鳥”，是嗎？
西奧多一回到莊園，管家阿爾弗雷德就來迎接。
“您回來了，西奧多少爺。訓練得怎麼樣？如果您還沒有用餐的話，今天的晚飯是奶油燉牛肉、奶酪扇貝、邁西尼雞，甜點是車輪泡芙。”
都是西奧多喜歡吃的菜，平時很少在一頓飯裡同時出現。
西奧多稍微有點意外。
“韋恩先生和提姆呢？”
“老爺和提摩西少爺去參加宴會了。”
哦，他們都不在家。
聽到這個消息，西奧多不由得微微鬆了口氣。
蝙蝠俠給出的回答，就像是最後一錘定音的那記錘響，證明西奧多極有可能誤會了布魯斯·韋恩。
想到這一點，西奧多的心情就很複雜。
平心而論，西奧多希望布魯斯是個善良的富豪。但在前麵三個養子身上留下過的印記，又很難讓他直接相信這點。
西奧多覺得，自己需要一點個人空間，好好整理一下想法。在平衡自己的念頭之前，還是不要跟韋恩碰麵了。
於是在這個晚上，西奧多享用了一頓非常自由的晚餐。
平時會注意控製家人食量的管家，今天不但沒有撤走西奧多的盤子，居然還連續兩次幫西奧多加了菜！
西奧多：“！！！”
這麼好的待遇，是真實存在的嗎？
如果不是蝙蝠俠替布魯斯擔保，他估計又要懷疑是不是韋恩設法給自己下藥了！
晚飯以後，西奧多甚至留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管家就在旁邊幫他換台。
哥譚頻道正在播出一檔本地綜藝。
節目裡麵，主持人讓嘉賓做的選擇題，非常具有哥譚的黑色幽默風格。
“身為一個三百四十磅、智商不超過五十的素食主義者，假如有一天，你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阿卡姆，你會選擇——”
“A、認殺手鱷當老大；B、認毒藤女當老大；C、認謎語人當老大；D、大聲喊裡麵所有人爸爸。”
西奧多：“哈哈哈哈哈！”
他被最後一個明顯用來湊數的選項逗得前仰後合，因此錯過了一旁阿爾弗雷德投來的複雜眼神。
——西奧多少爺，您知道是誰的房子塌了嗎？
——原來是您的房子塌了啊！
電視節目裡，主持人時不時拋出幾個地獄笑話，嘉賓們也十分有梗。
就在阿爾弗雷德彎腰提醒：“再過十分鐘，您就該回去睡覺了，西奧多少爺。”時，電視屏幕的圖像忽然一變，換成了晚間新聞演播室。
坐在鏡頭前的主持人滿臉嚴肅。
“——哥譚市民們，這是一條緊急消息。半個小時前，殺手鱷逃出阿卡姆，據知情人透露，已在街上隨機襲擊若乾路人。”
“請各位市民們注意夜晚出行安全，儘量不要從下水道附近經過。如果您的體重在兩百磅以上，可能會被視作優質的脂肪來源，如無必要，請勿出門……“
西奧多咕噥了一聲：“真是不幸的消息……”
老管家對此十分淡定，仍然不忘催西奧多回去睡覺。
但西奧多總覺得，在阿爾弗雷德鎮定的麵孔下，其實帶著一份隱藏得很好的憂心忡忡。
聯想到布魯斯和提姆直到現在還沒回來，這種擔憂也就可以理解了。
西奧多安慰他：“彆擔心，今天蝙蝠俠去夜巡了，他會解決一切。”
“……是啊。”阿爾弗雷德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喃喃道，“蝙蝠俠會解決一切。”
想了想，西奧多又另辟蹊徑，從其他角度送上一份暖心的祝福。
“韋恩先生體重不到兩百磅，對吧？那他應該不算優質脂肪，也沒有什麼蛋白。”
據西奧多目測，他覺得韋恩體重沒有那麼沉。
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每天下午三點鐘才起床的花花公子，如果鍛煉出一身兩百磅的漂亮肌肉，豈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除非有人告訴西奧多，布魯斯每天晚上背著所有人，偷偷努力跑倉鼠輪。
“……您還是上樓睡覺吧。”管家麵無表情地說道。
西奧多聳了聳肩，選擇回屋睡覺。
在走上樓梯之前，他聽到電視裡主持人喜極而泣的播報聲：
“蝙蝠俠趕到了現場！我們的記者采訪他有什麼感想……哦，蝙蝠俠說，你們離遠一些。”
看吧，這就沒問題了。西奧多輕鬆地想道。
他不太擔心殺手鱷搞出的亂子，因為西奧多對於蝙蝠俠有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總是覺得，既然蝙蝠俠今晚外出夜巡，事情就一定能得到解決的。
直到時間過了午夜，沉睡的西奧多忽然被一陣聲音吵醒。
自從那天暴漲了力氣以後，西奧多發現，自己的其他感官也變得敏銳起來。
有時候，他能聽見方圓五百米內的每一場談話；也有時候，他能聞到兩百米外的抽油煙機氣味。
西奧多從床上翻身坐起，聽見布魯斯·韋恩與提姆的聲音。
看來，這兩人平安赴宴回來了。
我就知道不會出問題。
西奧多重新躺回床上，舒服地朝枕頭裡麵窩了窩：蝙蝠俠會保護好正義聯盟的投資人。
然而下一秒鐘，西奧多警覺地張開了雙眼。
他好像聽見……那個聲音……
沒錯，就是提姆在發出痛苦的呻.吟！
像是士兵聽見了起床號，西奧多猛地如同一條鯉魚般從床上彈了起來！
他腳步又快又輕地靠近大門。
西奧多本來想不發出一絲響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隙，溜到一樓去看看。
結果沒想到，自己的手剛一按上門把手，一樓大廳的一切，就出現在西奧多的眼前！
怎麼回事，不是還隔著門板和地板嗎？
西奧多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等等，我學會透視了！
如果放在往日，這絕對是個令人歡天喜地的好消息。
但此時此刻，西奧多隻是擔心提姆，甚至顧不上為了自己的特異能力感到高興。
借著透視能力的便利，西奧多睜大眼睛，定睛看去。
隻見提姆麵部朝下，上身赤果，像一具娃娃般趴在沙發上。
在他青紫一片的背後，橫豎交雜著至少十幾道淋漓的深深血痕。
布魯斯·韋恩皺著眉頭，表情嚴肅，正在給提姆的傷口上藥。
他撒上去的藥水看起來非常疼，因為那種液體一旦碰到傷口，提姆的肩膀就不自覺地顫抖一遍。
老管家手裡捧著托盤，上麵零碎地放著藥物和繃帶之類的東西。
藥瓶裡的藥液隻剩下一小半、酒精的標簽有點模糊了、醫療箱裡的繃帶急需再儲備——看起來，無論繃帶還是藥物，都是這個家裡常用的東西。
西奧多忍不住攥緊了門把手，在那上麵留下清晰的指印。
等一下，還不能斷定，他再看看。
畢竟，連蝙蝠俠都為布魯斯背書過……
下一秒鐘，布魯斯·韋恩把藥瓶放回托盤。
他沒有安慰自己受傷的養子，反而語氣嚴厲地責備了他。
“你今晚本來不用受傷。”
“……我知道。”
布魯斯·韋恩加重了語氣。
他用的是“那種語氣”，西奧多聽得出來。
就像是看著眼前這個血淋淋的結果，韋恩仍然對提姆不太滿意似的。
布魯斯·韋恩苛聲道：“——這不是第一次了，你應當更小心一點。”
“……”
提姆沒有說話。
如果換成西奧多，可能會當場跳起來一拳砸在始作俑者的臉上。
又過了一小會兒，提姆低聲但清晰地說：“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西奧多：“？？？”
西奧多：“！！！”
西奧多當場瞳孔地震。
什麼玩意兒？！
提姆，聽聽你都在說什麼！
還有布魯斯·韋恩，他竟然能騙過蝙蝠俠——
這就是精神控製吧！韋恩的確在PUA那個可憐的孩子沒錯吧？！
萬萬沒想到，西奧多居然撞上現場了！！！
哢噠一聲。
忍無可忍的西奧多直接按下門把手，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