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分鐘，西奧多掏空了背包裡的一切對抗蝙蝠俠。他陸續扔掉了背包裡的零錢、蠟筆、電腦硬盤、綠色頭發的駕駛證件，以及那枚來自斯坦利的藍寶石蝙蝠胸針。
胸針被西奧多以現在的力道摜出，分量堪比一顆小型鉛球。
正常人可能會被這一擲砸斷骨頭。
但蝙蝠俠單手接住，看了胸針一眼，頭盔上白色的眼斑輕微收縮了一下。
“……”
三分鐘後，西奧多被蝙蝠俠製服在地。
和半氪星人交手，對蝙蝠俠來說也是不小的活動量。他呼吸有些急促，胸膛連續起伏，胸口的蝙蝠標記上，已經多了四枚小小的蝙蝠鞋印。
五蝠臨門，真吉利。
“我們需要談談。”蝙蝠俠將手放在西奧多肩膀上，沉聲說道。
“我們沒什麼好談！”西奧多張大眼睛，臉上的每一寸表情都在彰顯自己的憤怒，“從你為了韋恩想要抓我回去起，我們就沒什麼好談了！”
“我不是為了韋恩。”
“是嗎？”西奧多嘲諷地勾起唇角。
他保持著被反手製住的姿勢，努力向後扭頭，對蝙蝠俠大聲嘲笑。
“難道你沒看到我給你發的消息？還是說，明知道韋恩覬覦你的羅賓，你也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哈哈，難道說你和布魯斯·韋恩是一丘之貉。讓我想想，為什麼他專門領養小男孩，而你挑選小男孩做你的助手——告訴我，是什麼讓你們成為合作夥伴，難道是臭味相投的審美觀嗎？”
蝙蝠俠：“……”
不，大概因為蝙蝠俠和布魯斯·韋恩是一個人吧。
蝙蝠俠永遠對最壞的情況有備案。
蝙蝠俠也知道，西奧多目前的認知停留在哪個時期。
所以他在趕來追上西奧多之前，就大概猜到西奧多會說什麼，心中又是怎麼想。
……但預料到是一回事，當麵聽見又是另一回事。
對於西奧多的指控，蝙蝠俠隻能說……
眼前一黑，很難繃。
蝙蝠俠能夠想象，如果當初他沒有取得西奧多的信任，布魯斯的一些舉動又引起了西奧多的警惕，眼下這場逃跑，可能就是西奧多的Plan B。
但這也太……
這麼多年來，隻用蝙蝠俠一直在用他的Plan ABCD創彆人。
眼下還是他第一次被彆人——這個彆人還是他自己的養子——用Plan B迎麵直創。
蝙蝠俠：“……”
恍惚之間，他好像看見無數曾被自己用Plan B打敗的敵人，在深淵裡對他露出幸災樂禍的笑臉。
假如命運是諾倫三女神手中的紡線，那她們現在編織的，一定是個輪回般的毛線圓環。
黑暗騎士停頓了片刻，就連出名的標誌性喉癌嗓聽起來都有點乾巴巴的：“冷靜下來，西奧多，然後聽我說。”
“你中了稻草人的恐懼毒氣，認知被暫時替換成一個半月以前。實際上，你已經成為了我的助手，你身上的這件緊身衣，就是你的製服。”
“韋恩並不像是你現在以為的那樣。我仍然不讚同韋恩，認為他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韋恩從未覬覦我的羅賓，也沒有對你抱有……那種想法。”
如果此時有正義聯盟的人在這裡，估計要感動到擦去眼角滲出的淚水。
天啊，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們竟然能聽見蝙蝠俠主動替布魯斯·韋恩說話！
對於蝙蝠俠的前半段解釋，西奧多一直半垂著眼角，麵無表情地聽著。
從反應上看，他對時空的變幻顯然有些無動於衷。
恐懼毒氣錯亂了他對時間的認知感，就和那位堅持相信今天是去年聖誕節的女士一樣。
而在聽到蝙蝠俠替韋恩辯解以後，嘲諷之色像是大理石雕塑上的裂紋，從西奧多眼角一閃而過。
“是的，您是對的。”西奧多溫順地回答道。
幾乎在他這個腔調剛剛出場的瞬間，蝙蝠俠就意識到事情不妙。
但誰能堵住侏隼鳥的嘴！
誰能阻止侏隼鳥創飛他想創的人！
就連小醜——剛剛被以焦黑化合物的外表抬進救護車裡的那個人形物體，都隻是更深一步地證明，隻有西奧多想不到，沒有他創不到！
西奧多放棄一切反抗，倒在地上，像是受縛的羔羊一樣輕輕顫抖著。
“對不起，蝙蝠俠先生。我不該說韋恩先生的壞話，我很抱歉，我是個壞男孩，我願意乖乖接受所有懲罰，您可以懲罰我——可是求求您，求求您……彆把我還給韋恩……”
蝙蝠俠：“……”
這太過頭了。
哪怕明知道這是西奧多在演，也太過頭了。
刹那之間，蝙蝠俠被創得眼冒金星。
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剛目睹過西奧多真正麵對恐懼時的樣子：
無論是被拖入恐懼幻想的沼池底，卻仍堅定地宣布自己要活著回來，從斯坦利手中偷到橘子；亦或是眼中閃過屈服的水光，卻緊握雙拳，連脖頸都繃起青筋，要以戰鬥的姿勢堅持到底。
麵罩之下，蝙蝠俠閉上眼睛。
黑暗騎士按著西奧多的肩膀的手掌放鬆了片刻，在西奧多抓緊這個空隙猛然掙脫時，他並未繼續加力，而是順勢將男孩鬆開。
蝙蝠俠隻用一個名字，就喚住了西奧多想要再度逃亡的腳步。
“——斯坦利。”
西奧多猛地轉身：“你說什麼？”
瘦落的街道上，高大的男人背對著月光站立。
長長的尖耳影子一直拖到西奧多的腳下，像是這座城市的暗麵，又像是無堅不摧的碉堡。隻要西奧多向前納入一步，整個人就能被納入其中。
“韋恩不是斯坦利，西奧多。”蝙蝠俠平靜地說道，“你也已經獲得我的承認，為自己贏到了侏隼鳥的代號。”
“……”
伴隨著那個名字、那個熟悉的代號，仿佛有大片大片的記憶被撬動鬆脫。
西奧多後退一步，扶住開始作痛的額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後退，蝙蝠俠就前進，直到蝙蝠俠的影子將侏隼鳥籠罩其中，仿佛失途的倦鳥被長輩的羽翼重新圈回歸巢。
“不，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侏隼鳥。”
西奧多捧著腦袋，時不時痛苦地甩一下頭。
虛幻與現實像是兩頭怪獸，又好似天使和惡魔的小人，各自站在西奧多的左右兩端，拉鋸一般地反複把他放在中間撕扯。
西奧多頭痛欲裂，一句質問脫口而出：“……誰他媽是侏隼鳥？”
“……”
蝙蝠俠短暫地沉默了片刻。
這句話給人的感覺，有種莫名的耳熟。
回想一下，似乎是白天時攻破九頭蛇的基地，他和神奇女俠從裡麵發現了一個代號為“冬兵”的實驗體。
美國隊長得知這個消息後，在二十分鐘內火速趕來。
據說他和冬兵見麵時的第一場對話，就是一個喊“巴基！”，一個說“誰他媽是巴基”。
蝙蝠俠：“……”
命運三女神正在紡織的，果然是個預言般的輪回圓環。
西奧多的反應，並未打斷蝙蝠俠的步調。
他繼續朝西奧多走近。
而這一次，或許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男孩有點茫然地仰起臉來，表情遲疑，但並未後退。
蝙蝠俠再進一步，和養子之間僅剩下三步遠的距離。
他聲音聽起來如此平靜，這份鎮定的態度也同樣傳遞給西奧多。
在蝙蝠俠的示意下，西奧多在醒來以後，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自己這身裝束。
“低頭看看你的製服，它按照你喜歡的款式修改，還專門更換了腰帶的顏色。”
受到蝙蝠俠的提示，一些關於是否有資格穿褲子的討論，隱約地在西奧多的腦海中浮現。
西奧多：“……”
假如不是麵對熟悉或者信賴的人，他確實不會做這方麵的討價還價。
蝙蝠俠又朝西奧多走近了一步。
“現在所處的時間，也不是你認為的十月初。如果你再等待五分鐘，就能聽見哥譚敲響感恩節到來的鐘聲。”
西奧多眼中，閃過一絲清晰的迷茫。
“……感恩節？”
“是的。”蝙蝠俠輕聲說，“還有一周，就到十二月了。”
再過一周，距離西奧多被韋恩領養，就過去了兩個月整。
彆小看這短短的兩個月——這期間究竟發生了多少讓人難忘、令人迷茫、使人絕望的大事件啊！
整個蝙蝠家，甚至都因西奧多而改變！
西奧多低聲嘟囔一句：“也可能是韋恩又乾出了荒唐事，提前敲響了感恩節的鐘聲……”
但隻聽他的口吻就知道，男孩並不是真的這麼認為。
蝙蝠俠終於站到西奧多麵前，隻要一抬手，就能摸到男孩兒的頭發。
西奧多低下頭，順著記憶裡熟悉而信賴的感覺，小聲對蝙蝠俠坦白。
“我臨走之前，偷了韋恩書房的電腦硬盤。”
蝙蝠俠：“……”
這麼一說，他就知道西奧多剛才用來砸自己的東西是什麼了。
便士一隻提了西奧多逃跑的事，沒說過布魯斯的書房失竊，可能是忘了。
西奧多喃喃道：“韋恩會報複我的，他會把我送上法庭。”
“不會。”蝙蝠俠沉聲說，“韋恩不會那麼做。”
因為布魯斯根本不在乎那個。
他放在書房的電腦裡，確實存著一些公司文件。
但這些文件，提姆手裡都有備份。
退一萬步說，哪怕西奧多真的把韋恩集團的公司文件都刪了，決定把他送上法庭的人，也多半不是布魯斯，而是提姆·德雷克。
……畢竟，公司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公務，都是羅賓和盧修斯負責。
西奧多移開眼睛：“又或許，韋恩會把我送進阿卡姆精神病院折磨。”
“……他也不會。”蝙蝠俠保證，“我不會讓任何人這麼做。”
哪怕是西奧多自己想去，蝙蝠俠都不會同意。
開什麼玩笑，把侏隼鳥送進滿滿一精神病院的阿卡姆犯罪分子爹媽手裡嗎？
假如蝙蝠俠真的坐視這件事發生……
隻能說，盧瑟算什麼氪星送子鳥啊。一旦到了那個份兒上，蝙蝠俠才是真正的阿卡姆送子鳥！
西奧多還想說些什麼。
但蝙蝠俠的手掌，已經率先覆上了他的肩膀。
黑暗騎士半矮身體，蹲下讓自己的視線和西奧多齊平。
“還記得嗎，我曾經告訴過你，蝙蝠是我的恐懼。”
越過蝙蝠俠的肩膀，西奧多能看見遠處哥譚市區亮起的燈火繁星。
當時，好像也是這樣平靜的一個夜晚。
西奧多眸光閃動，沉睡的記憶從深眠中蘇醒，大塊大塊的回憶撲麵而來。
他忽然想起那天哥譚夜晚的房頂，導師搭在肩頭的披風，以及腳下如星河般燦爛的哥譚夜景。
“……”
從西奧多恍然初醒的眼神裡，蝙蝠俠能夠感受到，屬於西奧多的恐懼正在漸漸褪去，而侏隼鳥的靈魂正在慢慢複蘇。
他仍未放開按住小鳥肩膀的手。
這一刻，蝙蝠俠像是在鼓勵西奧多，又好似隻是分享一個過去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麵對恐懼，觀察它，認清它，然後戰勝它——我對蝙蝠是這樣，你對布魯斯·韋恩，亦可如此。”
西奧多的表情變化了幾次：“您的意思是……”
背對著月光的方向，蝙蝠俠頭盔下的嘴角上揚，短促地笑了一下。
“帶著你的強大，飛回韋恩莊園吧，侏隼鳥。”
蝙蝠俠鼓勵他的助手和學徒。
那種寄予了期望的語氣，就好像從掌心中放飛一隻養好舊傷的小鳥。
“——然後，去看清事情真正的模樣。”
“我知道你能夠。我相信你能夠。”
感恩節的鐘聲，恰好在此時響起。
黃銅的金屬外殼撞擊作響，雄渾而富有節奏的長鳴回蕩哥譚的大街小巷，演變成一曲沉厚又悠揚的樂章。
小巷裡，紅頭罩把最後一支解藥分發到哥譚市民手裡。
韋恩塔下，倚在閃爍著紅藍二色燈光的警車旁，戈登局長打了個哈欠，低頭回複著來自女兒的短信。
西奧多曾經偶遇三次蝙蝠俠的巷口，一座新的慈善補助大樓已經建到一半。
路過的羅賓與夜翼，幫忙把一副“感恩節快樂”的條幅懸掛在門匾附近的腳手架上。
韋恩莊園裡，阿爾弗雷德像國王一樣巡視著他的廚房——他要為歸來的老爺和少爺們準備夜宵，以及今晚的感恩節大餐。
感恩節，是家庭團聚的日子啊。
而在哥譚的市郊邊緣，蝙蝠俠從腰帶裡拿出一枚新的藍寶石胸針，放在西奧多的手掌上。
同樣是蝙蝠上鑲嵌著藍寶石的設計，斯坦利的胸針，是讓蝙蝠合攏翅膀簇擁寶石，顯示出一股冷酷的精致；蝙蝠俠的這一枚，卻用一隻銀色的胖胖小蝙蝠作為主體，看久了甚至有點憨態可掬。
流光溢彩的白金材料雕刻出蝙蝠鏢的形狀，蝙蝠翅膀舒展，璀璨的藍色寶石，妥帖地鑲嵌在蝙蝠的中央。
“感恩節快樂。”
蝙蝠俠送出蝙蝠胸針，就像是送出他和養子之間一份無需言明的傳承。
——穿過你的恐懼，然後往前走吧。
西奧多無聲地合攏手掌，珍視地將新的蝙蝠胸針扣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放在腰帶裡距離右手邊最近的地方。
他的目光劃過周圍的地麵，又看看近在咫尺的蝙蝠俠。
“你在找什麼？”
“剛才……我好像用一枚胸針砸過您。”
蝙蝠俠撥開萬能腰帶其中一格：“這個？”
“對，就是它。”
西奧多捏著這枚來自斯坦利的“禮物”，最後一次在光線下照著它看了看。
隻是這回，那枚湛藍的蛋形寶石看起來不再濃鬱得像血，西奧多也再不會從上麵看清過去養父冷笑著的影子。
——他隻看見一段正在煙消雲散的過往，像小醜般在寶石的切麵上裂開。
西奧多抬起手臂，毫不猶豫地把這枚胸針拋向遠方。
藍寶石在月色下劃過一道晶瑩的弧線，帶著曾經的恐懼和陰影，沉沒於哥譚的黑夜。
目送著胸針消失的方向，西奧多輕鬆地笑了笑。
“很晚了，B，我該回韋恩莊園了。”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得回去看看，直到看見事情本來的模樣。”
就在剛才，侏隼鳥扔掉了舊的恐懼。
而西奧多，他將前往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