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嬰兒消失的那一瞬間,一股得而複失的刺骨冷意,從侏隼鳥的後腦蔓延到腳後跟。那感覺像是兩片拚圖終於合攏,嚴絲合縫地融為一體後,又被從中間生生扯開。
“……”
隱藏在心流的那個答案,終於浮出潛意識的海麵。
西奧多下意識地看向蝙蝠俠,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已經無限接近於尋找救命稻草的哀求:“B,那是什麼,他是誰?”
侏隼鳥橫衝直撞,無所畏懼。
但此刻,一種語言難以描述的恐懼,正緊緊地攝住西奧多的心靈。
“站在那不要動,孩子。”
鋼鐵俠翻開自己的麵甲,露出一對屬於托尼·斯塔克的焦糖色大眼。
他半眯起眼睛,審視著那個忽然消失了內容物的培養皿,吝嗇地朝盧瑟丟去一道眼風。
“剛才發生的是空間置換反應?你拿宇宙魔方做了什麼?”
壓
在盧瑟脖子上的圓盾又往下陷了一厘米,盧瑟臉頰漲紅,臉上卻浮現出滿不在乎的神氣,翻著眼睛拚命望向西奧多的方向。顯然,比起自己馬上要窒息的氣管,他更關注於眼前發生的奇跡。
蝙蝠俠沒有立刻回答侏隼鳥的問題,而綠巨人——也是另一個布魯斯,帶著眼鏡的班納博士朝西奧多走了幾步。
他大概隔著多米諾眼罩看出了少年人無聲的崩潰,隔空對西奧多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試圖解釋這裡發生的一切,好似在從被貓玩亂的毛球裡尋找最初的線頭。
“呃,是這樣,我們得知洛基和九頭蛇做過一筆交易,然後宇宙魔方落到了盧瑟手裡……”
還記得上次九頭蛇斬首行動嗎?就是正義聯盟支援複仇者聯盟,蝙蝠俠發現自己竟被小醜和稻草人聯手偷家那次?
由於人手不夠,以及政治方麵的一些影響要素,盧瑟的機器人也作為支援力量,被編入這場斬首九頭蛇行動裡。
有傳言說,盧瑟之所以如此積極,是因為他想從九頭蛇那裡獲得一些基因培養的獨家手段。
傳言是正確的。
但沒人知道,在基因培養專利之外,盧瑟還拿到了宇宙魔方。
班納博士還在笨拙地試圖解釋:“前不久洛基在阿斯加德落網,奧丁從他口中得知了宇宙魔方的下落,就派托爾來地球上取,我們組織了這場行動。“
“我們到來的時候,正好碰上盧瑟在用空間魔方做什麼實驗,好像是針對那個培養皿的……說起來,我不知道蝙蝠俠為什麼也會來這。”
說到這裡,班納博士看了一眼清空的培養皿,小心翼翼地問:“還有超人,你們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嗎?”
班納博士的描述不算詳儘,甚至還含糊地帶過了許多細節。
可就是這樣模糊的概括,再結合著西奧多剛剛的闖入,無情地透露出一個殘酷的事實:正是西奧多的到來,激發了什麼特殊的力場反應,才導致培養皿中的嬰兒被傳送走。
班納博士:“你還好嗎,孩子?你看起來有點糟糕。”
麵對班納關切的眼神,西奧多隻覺舌根僵硬,一時間說不出話。
他不是看起來有點糟糕。
西奧多現在感覺糟糕極了。
“盧瑟,看看你都乾了什麼好事。”
不遠處,一直埋頭在文件櫃裡翻找的黑寡婦終於站了起來。
此刻,女人美豔多情的眼眉微微聚起,作為一名見多識廣的特工,娜塔莎難得地表露出幾分驚訝之意。
她抖了抖手裡的文件,眼神像是飛鏢,精準地釘向那個已經空下來的培養皿。
“你用超人的基因和阿卡姆的基因混合在一起,造了個孩子?!”
複仇者聯盟的眾人很少見識這個路數——雖說九頭蛇對美國隊長也挺癡迷,但海德拉的執著和盧瑟屬於兩種不同的變態方向分支——一時之間,低不可聞的討論聲,還有飄湧的眼風,在複聯成員之間來回傳遞。
顧慮到
不遠處的超人,大多數人都隻是克製地用眼神表示:“還能這樣?”、“他到底是恨超人還是愛超人?”“如果讓我和紅骷髏一起生個孩子不如讓我去死”。
作為事件八卦的另一主要人物,超人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倒退了一步,深感今天不該出現在這裡。
而對於房間裡另一個半氪星人來說,那些討論聲實在太過遙遠。
從黑寡婦說出那句“超人的基因和阿卡姆的基因混合在一起”以後,無論是複仇者聯盟、盧瑟、甚至身後的超人,他們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西奧多能做到的唯一的堅持,就是朝蝙蝠俠走去,再拉住他的披風。
“……B?”西奧多用微微顫抖的腔調最後一次問出這個問題,“告訴我,他是誰?”
蝙蝠俠沒有摘下他的頭罩,含鉛的頭盔像是鐵閘般攔住了西奧多的透視。但那一刻,西奧多仿佛穿過麵具看見布魯斯的眼睛:那對鋼藍色的瞳孔,像是波濤湧動的海,帶著風暴過後的餘燼和憐憫。
“你,西奧多。”蝙蝠俠低聲說,“就是你想的那個人。”
——是剛被製造出來不久的嬰兒西奧多、是還未覺醒氪星能力,又一直被氪石壓製的侏隼鳥幼年體。
不需要西奧多繼續追問,他們都知道那個陡然消失的孩子的命運。
小西奧多會回到二十五年前,等待著成長到十五歲,然後遇到斯坦利。那是一切的開始,亦或是重蹈舊日的覆轍。
實驗室明明溫暖如春,西奧多卻感覺到一陣陣刺骨的寒冷。無處立足的侏隼鳥彆無選擇,隻能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回哥譚也好,飛往宇宙也好,接下來去哪裡都好。他隻是不能和那個空蕩蕩的培養皿再共處哪怕一秒種。
每一次看見它,都像是過去西奧多對現在的自己的一次拷問。
——是你嗎,西奧多?
是你親手把我送回二十五年前?
哪怕有氪石的限製,西奧多也跑得很快。他像一顆出膛的子彈一樣衝出房間,眼看就要繞過走廊的拐角。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侏隼鳥!”
蝙蝠俠在叫他。
西奧多曾經以同樣的姿態,從蝙蝠俠眼前溜走兩次。一次在瞭望塔,另一次在聖誕節的前夕。
第二次,西奧多沒能溜走成功。
沒人能以同樣的方式,在蝙蝠俠麵前跑掉二次。
蝙蝠俠沒有用氪石,哪怕他們都知道黑暗騎士的萬能腰帶裡,有一格鉛製的小小盒子。他的呼喚本身就帶著力量,像風箏另一端的引線,像黑暗中的盲杖。
侏隼鳥站住腳步,茫然地注視著自己的前方。這一刻西奧多再無其他念頭,潮水般的疲憊和空虛湧上來,負麵情緒編織成的海浪默默地把他包圍。
然後,導師覆著甲片的手掌按上他的肩頭,就和他們共同俯瞰過的無數個哥譚夜晚一樣。
“……你是對的,B。”西奧多艱澀地說,他眨了眨眼,覺得眼皮像是被灌入砂石般隱隱作痛,“我不能永遠料到我的對手們將會做什麼。”
而蝙蝠俠把自己的披風蓋在男孩光禿禿的肩膀上。
黑暗騎士仿佛在安慰自己的學徒,又仿佛隻想描述一個最簡單的事實。聽著他沙啞沉寂的嗓音,像是石頭緩緩沉入水底,又好似聽見隔著時空的回聲歎息。
“我們都知道,沒人能永遠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