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的混沌氣氛陡然消散了。
岐玉不解:“你怎麼在這裡?”
“聽說太子到訪, 出現突發意外事件,雖然在上課,但我也被叫過來看一眼。”
話雖如此,柏之清其實是因為聽說岐玉也在現場才來的。
柏之清對另外兩個男的是打死了還是殘了, 沒有一絲了解的興趣, 隻是過來看看岐玉在做什麼, 是否也參與了,畢竟大小姐是個愛動手的壞脾氣……
但此時岐玉在男更衣室裡, 被另一個半裸的男人牽著手,二人對話是“與男友分手”這樣的關鍵詞。
“岐玉, 你還是得先回去, ”柏之清抵著眼鏡,斟酌說,“如果太子找過來很麻煩。”
“我知道。”
“你一點也不怕他。”
柏之清的無奈不是裝出來的,他對岐玉一直很頭疼……岐玉缺乏畏懼,脾氣很壞, 天知道岐家怎麼把他養成這個模樣?他的兄長岐閃反而是個性格非常正常的人。
岐玉出現在這裡確實不妥,他被柏之清三催四請, 最後被不情不願地拎走。柏之清打算送他回宿舍或者餐廳……反正不是太子身旁。
剛走到門口,邊紹元叫住他。
“以後……我們還能見麵嗎?”
“你是我養的狗, 不是鄺泉說了算的,他如果找你,你跟我說。”
岐玉皺了眉。
邊紹元微微一怔。
……他還是想見我。
另一邊, 柏之清瞥了二人一眼,低頭說:“該走了。”
搖搖欲墜的木門這才關上。
光腦上沸反盈天,今天的三角戀大事件已經在論壇大群各種郵件炸開成了炫目煙花。不少熟悉的同學給邊紹元發了消息,但他一封信都沒有看, 喘了口氣,倚在儲物櫃上,濕漉漉的手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邊紹元不認為他今日所為是衝動,本就忍耐了很久,要不是岐玉一直表現得很喜歡男友……但……他到底喜歡太子嗎。
岐玉那種性格真的能喜歡哪個男人?
在更衣室裡自己上了藥,穿戴好衣服,邊紹元給岐玉發了信息問明天給他帶什麼早餐,沒得到回複。
這時門被叩響了。
這個時間,當然不會是岐玉。
“方便嗎,聊一會兒?”
來者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穿克雷斯的黑製服,典型邊境國混血的長相,個子很高,臉上帶著點笑意。
太子的異父兄弟,克雷斯的新生。
“如果你想問今天那件事,直接去問教室裡的其他人。”
邊紹元不耐煩應付他。
薄飛星叫住他:“我不是來問你和太子打架鬥毆……我是想問你關於岐玉的事。”
邊紹元頓了腳步。
“以前的他是什麼樣子的?你們為什麼相遇?這事好像隻有你和他才知道。我清楚他不會告訴我。”薄飛星搬了把椅子,拿了煙點上,“我很好奇……你不對他好奇嗎,他這種古怪性格是怎麼來的?我可以告訴你。”
沉默。
“他是從貧民窟把你帶走的?當時的理由是什麼?”
薄飛星自說自話,想象了一番。
貧民窟,一個年輕混混,一個路過的貴族美少年,心血來潮的決定,或者有意為之?
少頃,邊紹元與他說:“不是。”
“你們是在其他地方見過麵?”
“不是……他沒有給我理由。”
第二次見麵,岐玉隻是說,他缺一個傭人。
現在想來也十分微妙……
毫無疑問,背後一定是陷阱,過於直白,好比一顆毒藥不塗糖衣,放在手心裡,明晃晃讓人回答吃不吃。
但邊紹元無法不答應他。
“貧民窟幾乎見不到年輕女孩子,尤其是晚上半夜三更……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到那裡去。就他一個人,大半夜在路上走,像迷路了,那樣很危險,我過去和他說往東邊走。”
邊紹元打算送他到最近的相對安全的路口,兩人路過一條窄巷,裡麵有抽煙盯著他看的男人們,邊紹元隻得攬著岐玉的肩膀,眼睛警告他們,且以比較親密的姿態帶他離開。
他記得那天晚上很熱,手搭在岐玉的肩上,手心指腹都滲出了汗。
岐玉沒有和他說話,一直瞥著他。到了路口,他鬆了手,忽地聽見身旁的岐玉和他笑,說:“你為什麼蹲在路邊抽煙?”
“所以,你當天晚上跟著岐玉走了?他像是專程去貧民窟的……他為什麼特地去那裡?太奇怪了。”
薄飛星若有所思。
“不是那天晚上。”邊紹元解釋,“後來又見了第二次,我跟他走了,就這樣。”
薄飛星知道他隻講了一部分,大抵隻是其中某一段回憶,而他不願說出屬於他們二人的全部記憶。
但這是薄飛星此前未能知曉的,一行文字、一段數據背後的、關於岐玉的往事。
作為交換的代價,薄飛星撣了撣煙灰,也笑了下,與邊紹元說了自己知道的信息:“岐玉之所以一直這麼奇怪,是因為他發覺這個世界不對勁。但在那之前他經曆過什麼,他現在想要什麼……我不知道。”
與此同時。
岐玉回到行政樓。
走廊上布滿了安保人員、一些往來的助理。
他笑著與他們頷首,往最裡麵的房間推門而入。
剛剛結束了一場短暫的視頻會議,青年端坐在漆黑油麵的辦公大桌後,目光落在一份文件首頁,這時抬頭問他:“出去玩了?”
“是啊,把更衣室門踹壞了。”
焦躁具象化之後就變成某種疼痛,鄺泉垂下眼簾,心頭突跳,瞥見手上已處理過的傷口。
他是去看那個仆人的傷勢。
“岐玉,你今晚回東宮,還是在學院裡住?”
“學校。”
“為什麼?”
岐玉坐在桌沿,低頭看了他幾秒。
鄺泉的外表一貫給人以孤高的印象,以至於很像是能將情緒一秒抽離進入工作狀態的人,但事實恰好相反。
青年麵無表情,眼瞳仿佛凝固物,他的虹膜顏色極深,像是從夜裡剜下來一塊做了他的眼睛,連帶著一些黏稠翻滾的浪潮雲霧……情緒泛濫得,給人感覺像是陰鬱失控。
他無法理解,起身靠近了些,第二次問道:“為什麼不和我去東宮?”
“你得冷靜幾天。”
一陣沉默,伴隨衣料摩挲的聲響。鄺泉今日穿著症狀,鴿灰的手工西服熨帖地覆於緊實的成熟身體,而他垂首鬆開了一道豎紋的靛藍領帶,一端繞在指間。
岐玉見過諸多試圖控製他的男人女人,以各種方式,權勢,財富,籠子,繩索,領帶,諸如此類。他們都長著類似的麵孔,陰鬱的,狂熱的,壓抑的。
他被捏著下頜,親吻嘴唇,就算是這樣麵目冷淡尊貴的太子鄺泉,唇舌也是柔軟而灼燙,含著他的舌尖舔。
鄺泉分明是在生氣,但不願爭辯而乾脆就此坐實了他確實無法冷靜。
與情敵打完架回來吻他的小男友,有何不可。
之後的事,就有些踩過了線。
厚羽絨服是被剝開的第一層,裡麵是一件寬鬆的短袖棉T恤、運動長褲。
手伸進去,捏著後腰又往下談。
漆黑的辦公大桌仿若一張巨大的畫布,此時繪製著雪色光裸的後背和大腿,以鄺泉的雙手和一個個吻……很快就被製止了。
“我不想在這裡……下次吧。”
岐玉望著天花板,有些短促地喘著氣。
“好。”
鄺泉舔了舔唇,慢慢鬆了手,將他的鬢發聊到耳後,吻他的側臉。
少年汗濕的發絲黏在眼角,像一抹暈開的眼線,他此時也低了頭,淺淺地、緩慢地與他回吻。
呼吸急促,喉嚨發乾……整個室內都是沉沉的噯昧氣味,岐玉掌控了他,以幾分鐘的溫柔和搪塞,是他在渴求,所以感到饜足而又不滿。
“我要回宿舍了。”
岐玉穿好了衣服,與他道彆。
回身給了他一個吻,落在眉心。
鄺泉維持著平靜,拈了支打火機在手裡。
少年朝他笑得很甜,揮手說了句拜拜,彆送我了,我想一個人回去。
鄺泉嗯了聲,垂眼和他貼了貼臉頰。
他送岐玉到樓下,眼看著他裹著厚厚羽絨走在雪地裡,在視野裡慢慢消失。
下了雪,路上濕漉漉的有點滑。
岐玉低頭看路,心不在焉。
他倒吸了口氣,腳步虛浮地走到路邊休息了一會兒。
身上黏黏地被風吹得泛冷。
【宿主,你為什麼這麼固執?】
係統無法理解。
‘彆發瘋了001,找個班上吧。’
岐玉並不覺得自己有何問題。
是係統因為控製不了角色,不斷掙紮扭動。
‘你以後還會見到更多劇情崩塌的。’
他笑道。
【我知道你在乎岐閃,但人死不能複生,他隻是紙片人。】
‘你以為我是笨蛋嗎……我當然知道岐閃不是真實存在的人。’
岐玉慢慢調整著呼吸。
太冷了,心跳砰砰作響。
他們都心知肚明,即便他用積分兌換了家人探視機會,所謂的“父母”也隻是數據做的虛擬形象人物。
他在原世界的親人,全死光了。
他們還沒有老去,就死於謀殺。
可笑的是後來他發現自己的世界隻是一本書……他不是主角,而是故事的反派,反派需要黑化,所以他的父母都死了。
以至於他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對岐閃也生出執念,不希望他被新王處死,希望他能活下來,他其實心裡知道岐閃隻是另一個角色,本質上不是他的親人,這不是他的世界,隻是彆人的故事。
隻是每每想起那些舊事,岐玉都感到一種難言的痛苦,但就連這種痛苦,也是世界意識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