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塢堡雖小,若強攻城牆,也定會造成葉碎金不想要的犧牲——都是她自家兒郎的性命。
沒必要,不若把敵人逼出來,麵對麵打一場。
若是大城,火箭未必有效。但這隻是一個小塢堡,正因其小,火攻的效力便翻倍。
十郎聽了微愣,猶豫了一下,沒等他開口,九郎先開口:“可是……”
眾人都看過去。
葉碎金也看過去。
九郎期期艾艾地開口:“可是……塢堡裡應該還會有百姓……”
這塢堡雖比葉家堡小了許多,隻有南北兩個門,但裡麵也一定還有普通的百姓人戶。
且按照通常北方塢堡的結構來說,越靠近城牆的越是普通人家。
“百姓有腳,他們會跑。”葉碎金平靜地說。
九郎:“可是、可是……”
“那麼,”葉碎金看著他,“我們因為顧慮敵人的百姓,所以空耗了許多天的軍糧馬草、人力錢餉,直接放棄,空手回家是嗎?或者把許多我方兒郎的性命,白白填在城牆的箭垛上,隻為了領兵者的良心是嗎?”
夜色裡一片安靜。
隻聽到身周許多兵器偶爾磕碰摩擦的聲音,搬抬器物的聲音。
許多人的身形在火光裡都成了黑色的剪影。
“戰場上,這種情況多的是——對方的城池裡有百姓,或者驅趕著百姓打頭陣,自己的兵卒藏在百姓的後麵,或者乾脆捉了你的妻子父母,迫你領兵投降。這種事,以後你們會遇到不是一次兩次,我隻問,這時候你怎麼辦?”葉碎金問。
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九郎更說不出來。
十郎看看葉碎金,看看九郎。很希望有人來告訴他這種時候該怎麼選擇,什麼才是對的。
段錦屏住呼吸。
“以後,你們都會坐在我的位置——一軍統帥的位置,都會麵對許多類似的情況。”葉碎金掃視她的兄弟們,道,“我今天說的,你們都給我記在心裡——”
“一軍統帥,永遠都不能去考慮敵方的百姓。”
“有些時候,甚至不能考慮己方的百姓。”
“敵人推著百姓逼陣,你猶豫再猶豫,敵人就逼近了。”
“敵人推著百姓逼陣,你就不能猶豫,立刻要下令弓箭壓製,要使陣前人呼喝,使百姓知道往兩側逃脫。”
“百姓若命大,往兩側逃的,自可留得命在。若有妄圖衝進己方軍陣求掩護的,必須當場格殺。”
“一個百姓衝進來,大陣便開了一個口子,十個百姓衝進來,大陣便撕開了十個口子。口子一開,收割的便是我方兒郎的性命。”
“此時此刻,往軍陣裡衝的百姓就是敵人。”
“皇帝可以仁慈,百官可以仁慈,唯獨我等領兵人於戰場之上,決不可以仁慈。”
“慈不掌兵——我希望以後,都不要再讓我與你們重複。”
“聽明白了嗎?”
火光跳動中,她的麵孔又美又冷。
神情中有一種弟弟們都陌生的殘酷。
眾人都覺得透不過氣來,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應道:“是!”
親兵上前稟報:“大人,都準備好了。”
葉碎金的馬噴了個鼻息。
葉碎金望了一眼夜色中塢堡黑色的剪影,開始下令:
“郎、七郎,備戰南門。”
“四郎、五郎,備戰北門。”
“其他的人,跟著我。”
各人領命而去,黑夜中,裹了布的馬蹄踏出沉悶的聲響。
九郎跟在葉碎金身邊,心裡也沉悶,總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當一切準備就緒,掐算時間,四郎五郎也該就位的時候,葉碎金道:“九郎,你來下令。”
此話一出,連周俊華都側目咋舌。
這是一族兄弟手足。這若是叔伯長輩或者哪怕是個兄長,周俊華也不會覺得什麼。隻會覺得都是該當的。
可葉碎金是個姐姐。
她是個女人。
周俊華從沒見過誰家的姐姐對弟弟這麼嚴厲的。
火光裡,九郎的麵孔那麼年輕,緊繃繃地。
他咬了咬牙,上前去:“張——弓!”
夜色裡唰唰的,是張弓搭箭的聲音。每個弓兵的臉,都被箭簇燃燒的火焰照亮了麵龐。
九郎看到,其中許多其實都跟他差不多年紀,甚至還有更小的,跟十郎、段錦差不多的。
九郎深呼吸,氣沉丹田:“放箭!”
火焰是朝著比塢堡城牆更高的夜空放去的。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弧線,像張著獠牙的火蛇,呼嘯著紮進了塢堡中。
“張——弓!”九郎第二次命令的聲音要比第一次穩得多了,“放箭!”
第二輪火箭呼嘯著疾射向夜空,照亮了城牆的箭垛。。
第輪火箭才離弦,塢堡中開始響起了喧嘩聲。
塢堡的內部,明亮了起來。
在所有人都盯著塢堡的時候,周俊華的餘光看到了葉碎金動了。
火光中,姐姐靠近了弟弟,伸出手,用指背蹭了蹭他頭盔沒有覆蓋住的臉頰,對他笑了笑。
弟弟的肩膀鬆了下來,隨即又挺起來。
好像忽然長高了一些似的。
周俊華不由地露出微笑,正想轉回頭去,忽然看到陪戎校尉段錦也在看著這一幕。
年輕校尉的眼中,有羨慕和向往。
癡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