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忠遠堂的事揭出來, 忠遠堂那些人都去找永皙哥哥。永皙哥哥扛不住,就來找袁令。”
“袁令隻問了他一句話——”
【永皙如此年輕,亦無功名在身, 憑什麼做到一地之令?】
“永皙哥哥當時忽然臉上沒了血色, 一張臉白得跟什麼似的。”
“袁令就那麼看著他。”
十二娘記得很清楚那個畫麵。
因為葉敬儀身材頎長,也年輕俊秀。
袁令是個中年人, 這些年勞累早衰,身體有些佝僂。
他站在葉敬儀麵前,視覺的對比非常強烈。
十二娘記得他鬢邊的斑駁白發和胡子。
他的胡子在秋風裡拂動。
他要對葉家人開刀。
他又不姓葉,他什麼根基和背景都沒有的, 他就敢。
一直以為讀過書, 能作首小詩能寫篇文章,就算是讀書人了。
如葉敬儀這樣的,在她的心目中,一直都是“才子”。
直到這時候,她望著袁令並不高大的背影,才第一次認識了讀書人。
才終於明白了葉碎金為什麼愛袁令。
不許贖減, 必須不許。
十二娘全明白。
可怎麼她的母親嫂子們就不明白呢。
“到了我娘那邊,我便總是喘不上氣來。”她說,“難受。你若是跟她們講,她們看你的眼神又是那樣的。”
“仿佛錯的是你,你就不該關心這些事。這是你該關心的嗎?”
“便是縫一雙襪子, 也比這個重要。”
“六姐, 你沒回來的這幾天, 我睡不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一時恨自己不是個男兒。”
“一時又想,六姐也不是男兒。可六姐厲害,是我沒用。”
葉碎金的書房, 成了小姑娘唯一能傾訴的安靜之地。也隻有葉碎金會肯聽她說這些。
跟娘講不通,跟爹不敢講,怕他覺得自己心野了,從此就拘著自己,再不讓自己出門了。
十一娘之前就被拘著了,因要說親了,不許她出門,隻許她老實待在家裡。
十一娘的性子比十二娘沉穩溫順得多了,十二娘去看她,她都說悶得要瘋。
十二娘害怕自己也被這樣拘著。
爹和娘,是有權利這麼做的。所有人還都會覺得,這是為她好。
她苦苦等著葉碎金回來。心裡明白,這世上,大概隻有葉碎金會聽她說話,會懂她。
她用手帕擤擤鼻子。她的帕子已經沒法用了,葉碎金掏出自己的帕子給她:“擦擦臉。”
十二娘把臉擦乾淨,一雙眼睛紅通通。
“六姐。”她依然還很迷茫,“我到底能怎麼辦呢?”
葉碎金卻笑了。
“傻孩子。你忘記了你還是有一項本事的。”她撥弄著小姑娘的額發,告訴她,“你投胎很有本事。”
十二娘抬起眼看她。
“你投成了我的妹妹。”葉碎金含笑道,“你可以,靠姐姐。”
葉碎金使人打水來給十二娘洗了臉:“收拾乾淨,我們出門。”
十二娘收拾停當,問:“去哪?”
葉碎金道:“隔壁。”
隔壁過一條街,就是比陽縣衙。
“你以為你幫袁令擋了事,就北窪村那一次嗎?”
北窪村三代和葉家通婚,仗勢霸占水源,群毆械鬥致人重傷,後來有人死了。因為涉及到葉家,所以袁令去拿人,對方全村持械拒捕。
十二娘報了名號,嚇退了對方。
葉碎金道:“你真正替袁令救命擋事的時刻,你自己根本都不知道。”
二寶帶的親衛中,葉碎金特意挑了些葉家堡的老人。但即便這樣,袁令要去鬥的,佟家也好,忠遠堂也好,都是鄧州當地的地頭蛇。
地方宗族勢力狠起來,似他這等沒有背景的流官,真可能埋骨他鄉。
十二娘就是個活的護身符。
其中凶險,袁令與二寶自然明白,回來後,都與葉碎金分說了。
“這是他欠你的。”葉碎金道,“我教你,以後記著,官場上的人情都不是白給的,都得還。”
袁令當然懂這個道理。
所以當葉碎金帶著十二娘出現在他麵前,要求他給十二娘在比陽縣衙安排一個文吏職務時,袁令隻歎口氣,就答應了。
十二娘其實一直都想在縣衙做事。奈何她不敢對袁令這正經的進士官提這種“非分”的要求。
萬沒想到,如今這麼輕易就實現了。
一直到她手裡握著腰牌走出縣衙,站在陽光底下的時候,都有點不能信。
這份職務,不是在南陽葉敬儀那裡鬨著玩似的白乾活那種。
她被登記在冊,領了腰牌,以後還有俸祿。
以她家裡如今的富貴來看,這點俸祿當然不算什麼。但以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來講,縣衙一個刀筆吏的俸祿,是可以養活一家五六口人的。
且這種身份,是有些麵對百姓的實權的。在普通百姓來說,已經是需要仰望的了。
在普通的小縣城了,都算是體麵人家了。
“真的真的。”葉碎金揉額角,“比真金還真。你問多少遍了,彆再問了。”
她告訴十二娘:“隻從此以後,你就被綁住了。每天按時點卯記考勤,有事要告假,不是想不來就不來的。雖然缺勤扣的那點銀錢你不在乎,但你若缺勤太多,袁令也不會任人占著這個位子。你趁早退位讓賢。”
十二娘握緊腰牌:“我怎會缺勤。我巴不得有事做呢!”
她眼睛裡有光。
但人總是得隴望蜀的,她試探問:“六姐,那我……能不能,不嫁人?”
人真是會貪心啊。
葉碎金拍了她腦門一下,罵道:“步子邁得真大。”
十二娘有些失望:“不能嗎?”
“大概是不能的。”葉碎金並不誆騙她,“我再怎麼樣,也不能越過你爹娘,不讓你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