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番外:英娘
外麵天昏了, 翰林院的庫房中更暗。
英娘用力地拍著門:“有沒有人?還有沒有人?來人!”
砰砰砰砰的聲音在夜色裡有回聲。
明明,就算是下值,也該有防火巡夜的。
可卻沒有人回答她。
英娘從門縫裡往外窺, 總覺得花草樹木的陰影裡是有人影在動的。
英娘覺得血管突突的。
仿佛聽見了夜色裡那些人的嘲笑。
像暗夜裡的老鼠。
因為門是從外麵被鎖上的。
那些男人競爭不過她,便用了卑劣的手段。
英娘生在世代官宦之家, 家中在魏、梁、晉都有人為官。
她自幼聰慧,從小就和哥哥們一起讀書, 學的是四書五經,經史子集。不僅不遜色於兄長,甚至還更得先生稱讚。
父母溺愛她, 為著她不能像哥哥們那樣去大書院學習,便專門給她在家裡請了白胡子的老先生當西席。老先生十分有才,是前魏的進士。
先生把英娘教得很好,常歎:“若是個男兒就好了。”
後來, 改朝換代,大穆立了起來, 世上有了女皇帝。
先生改歎:“要是給女子開科舉就好了。”
但那時候雖有女官, 卻都是各種機緣入仕。女帝開科舉,尚沒有給女子開。
英娘一天天長大, 定了親事, 她的人生原該像許多彆的女子一樣,嫁人相夫教子的。
但父母親疼愛這個聰慧的女兒, 想多留她兩年, 與男方說好了。留到十七再嫁。
誰知道十七這年,已經在準備出嫁了,她的未婚夫病逝了。
男方家想讓她抱著牌位嫁進來,給未婚夫守節。
英娘父母愛她, 怎能同意。
兩家大鬨一場,不歡而散。
英娘也沒想到,從前慈愛的準公婆竟然是這樣一副猙獰麵目。
更可怕的是,因兩家從前交好,底下的仆婦們也有來往。家裡的仆婦從對方的仆婦嘴裡得知,原來對方的父母想讓她嫁過去,然後弄死她,給自己的兒子殉節。
主要是怕她年輕,守不住,死了就徹底乾淨貞潔了。
英娘得知,渾身都發寒。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呀,父母愛兄長疼,怎麼有人這麼輕飄飄地就想取她的性命。
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嗎?
當然對方家裡是不承認的。
兩邊又大鬨一場,親家成了死仇。
隻英娘從此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常做噩夢,夢見自己被強壓著拜天地,穿著嫁衣被釘進棺材裡活埋。
噩夢醒來,常一身汗。
夜半靜思,想我好好一個大活人,家裡精心養著,怎地彆人就不把我的命當命呢?
想來想去,自是因為她是女子,女子嫁了,便成了彆人家的財產。
自可處置。
從這時候起,英娘就起了不嫁人的心思。
隻父母兄長當然都不知道,還一個個安慰她:“忍一年,就給你再說門好親事。”
因像英娘這樣,尚未拜堂對方就死了的,時人的規矩是等一年之後活著的這方再另說親。
英娘試著問母親:“不嫁可行?”
母親嗔她:“女孩子不嫁人怎麼行。總得有個歸宿。”
英娘問父親:“不嫁可行?”
父親道:“彆天真。我容你,你母親容你,你哥哥容你。你嫂嫂和侄兒可容不下你。”
英娘便去問兄長:“不嫁可行?”
兄長道:“哥哥養你。”
嫂嫂卻端著果盤過來,笑嗔道:“你做哥哥的沒正形,彆教壞了妹妹。”
嫂嫂放下果盤,用手去推哥哥。
哥哥隻看著嫂嫂笑,情意綿綿。
英娘默然。
與先生說,先生道:“因女子的出路便是嫁人。除此外,你沒有彆的出路。一如令尊所說,父母兄長容你,嫂嫂侄兒不容你。你以何立身?”
盈娘再默然。
一年時光倏忽就過去了,家裡又開始給她說親。
偏對方那家使壞,到處說壞話,壞了她好幾次不錯的姻緣。
父母兄長都大恨。
英娘的感受就複雜了。一邊,她暗喜暫不用嫁人。一邊,她又惶恐不嫁人自己的出路在哪裡。
忽然京城發布榜文,傳達到各地,今年起,科舉取女進士。
因是第一屆,沒那麼嚴格,不必再耗費三五年從秀才考起。
隻需要先去參加本道的秋闈即可。若通過,明年便可參加春闈。
仿佛一道閃電照亮了英娘的人生,她和老師對看了一眼,都知道她的人生有了方向。
她去了父親麵前,跪求:“請許我科舉。”
父親難住了。
因英娘雖從未參加過官府的考試,可實際上……父親作為一個文人,他很明白英娘的水平決不輸給她兄長。
且這是頭一次開女科,定然會比較鬆,英娘能中的概率很大。
父親為難的不是落榜怎麼辦,父親為難的是:“如果考上了,你要如何?”
英娘抬起頭來:“我……要做官。”
“我不嫁人。”
“我若為官,縱不嫁人,嫂嫂侄兒想來也不會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