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沉吟。
英娘道:“我若也為官,與爹爹和哥哥守望相助,不好嗎?”
父親抬起眼。
最能打動人的,有時候不是感情,而是利益。
英娘看到父親的眼神變了,便知道他動心了。
她起誓:“我若為官,絕不出嫁,生是此家人,死是此家鬼。”
這樣,她為官的利益,全給自家不外流。
把女兒精心地養大,尋門當戶對的人家,原就是為了找門得力的親家。
婚姻,原就是為結兩姓之好。
兩姓若相好,便守望相助。
但若女兒自己便有這能力,又何必多這一道。
父親於是和英娘約定:“若取中為官,留在自家。”
母親問:“真讓她去?”
父親道:“今上開女科,我們送女兒去參考,原也是個態度。”
父親的想法是,先去考考看。
這個事,走一步看一步。
英娘不負多年所學,秋闈高中。
獲取和哥哥一起去從參加春闈的資格。
她本就有才女的名聲,這下落到了實處。是真正有才的女子,不是那些隻會吟詩作畫傷春悲秋的“才女”。
英娘便和哥哥一道赴京城參加春闈。
第一屆女科,參試女子有二十多人,大多都是官宦之家的女子,也有著名文士的女兒。父親雖未出仕,卻開著書院,教化文人。
第一次來京城,當然要看一看京城。
英娘和哥哥遊逛京城,有幸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郡主,大穆朝的第一位女官。
她竟不坐車坐轎,像男人一樣騎著馬,還穿著官服。有儀仗開路。
英娘久久地注視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女官尚如此,女帝又該是何等氣勢?
英娘心向往之。
英娘有真才實學,會試和殿試都中了。
她成了第一屆七個女進士之一。
她不是成績最好的那個。但皇帝陛下和她們一個個談過話之後,她是唯一留下的那一個。
其他人都頂著才女的名聲,回去嫁人了。
也不怪她們,因為女帝和她們麵談時,犀利地提出了很多她們若出仕可能會遇到的情況。
便連英娘在當時都猶豫了。
可如果不出仕,就沒有彆的路,就得嫁人。
一想到她那對慈眉善目的準公婆暗暗謀算著讓她去給他們的兒子生殉,她就激靈靈地打個冷戰。
英娘咬牙,義無反顧地決定出仕。
……
現在,英娘身在公署的庫房裡,門卻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自外麵鎖了,把她鎖在了這裡。
這是有人故意的。
庫房裡全是高大木架,收納的一箱箱全是文書卷宗資料。
庫房太大,她在這裡查閱資料又太過沉迷,不聞身外事,才被人趁機使壞。
身後有人怯怯地喚了一聲:“薛翰林……”
薛英霍然轉身。
庫房裡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還有一個年輕男子。
這是更可恨的地方。
薛英幾乎已經可以想象明天一早,男同僚們必然是成群結隊地一起“巧遇”往庫房來,然後若無其事地打開門,一臉震驚地捉她和眼前這個男子的奸。
她甚至連他們的遣詞用句和表情語氣都能想象得出來。
薛英咬牙:“無恥!”
薛英手探入袖子,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舉起來,對著眼前的男人。
“這柄匕首……”她告訴對方,“皇帝陛下欽賜,許我在此情此景下殺人。”
皇帝早就料到這種情形了。
她告訴了每一個女進士。
其實想做官的女子不止她一個。但她們聽皇帝陳列了可能會遇到的各種情況之後,終究還是在臨門處退縮了。
皇帝也不怪她們。
皇帝對薛英說:“現在退,比到時候被逼退要好。否則,更容易遭攻訐。”
所以明天,她若被人捉了在公署庫房裡與人行奸,隻怕鋪天蓋地就是請取消女科、罷黜女官的彈章了。
她不能成為這個罪人!
薛英在這一刻,做好了同歸於儘的打算!
那人嚇壞了,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
那人是個看起來文弱的青年,他不是官員,也不是吏員。他就是個普通的書生。
翰林院的主要工作都是學術性的工作。當有大量的抄寫和整理資料的活要乾時,會從外麵雇傭文人來幫忙,也允許翰林們自己雇傭文人帶來打下手。
薛英見過這個青年,他是院裡雇傭來的抄錄文書,她還使喚過他。
不想今日,和那些人一起算計她的是他。
薛英眼睛通紅。
因過了今夜,她的清白名聲完了,她的仕途也完了。
有了這樣的醜聞,她非但不能繼續為官,還會成為家裡的恥辱,更會讓皇帝陛下失望。
女官們大概也會怨她。
不若同歸於儘!
薛英拚了渾身力氣,朝那人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