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 風笑(2 / 2)

今晚就一屋簷下住著了,辛珊思雖早有心理準備,但這會還是有點不自在。抬手撓了撓後頸,兩腳在水裡互搓著。泡了一刻,拿布擦乾腳,沒等她站起,腳盆就被端走了。

看著往外的身影,她無奈笑了,也放棄再掙紮,隨他。將擦腳布擱小凳上,她趿拉著拖鞋回裡間門。坐炕上一邊編著絡子一邊聽著外屋的動靜,沒多會就打起哈切。

黎上洗漱好,見裡間門燈已歇,放輕了腳步,收斂氣息,走到燈邊調滅了燈芯,也上炕歇息了。

塘山村新來了戶人家,沒幾日,這方村民就都知道了。風笑的嗓門太大了,每日裡不是罵癡子就是罵病癆鬼,也就尚沒影的大孫子能得他兩句好。鄰裡被他吵得腦殼都疼,上門理論,隻沒幾句就失了耐心嗆了起來。

“潑婦,不怪丈夫早死,兩兒子一癡一病,全都是被你克的。”

“你個禿和尚,看老娘不撕爛你的嘴…”兩眉倒吊的婦人,拿了笤帚,狠得像要殺人一樣,追著頭發稀疏的中年漢子打:“敢說老娘喪門星,老娘今天就讓你長長見識。潑婦?老娘讓你見見什麼是潑婦…”

聽著聲,辛珊思笑得肚子都疼。黎上也疼,不過是頭疼。

風笑自幼隨外祖學醫,十九歲娶了心悅的姑娘,二十得子,二十二在妻子的幫扶下開了醫館。他本該妻賢子孝一生順遂,哪想二十四那年先是兒子染疾,再是妻子父母…

身為大夫,一身本事,卻救不了最在乎的人,眼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死去,又束手無策。悲痛欲絕,幾次刀抵上喉,隻不甘心。他不甘心父母妻兒死得不明不白…對,就是不明不白。

一大家子,連著外祖一脈,僅他一個沒有染上惡疾。他試圖去沾染過,想切身體會著,對症下藥。可怪的是,都沒成功。之後他關了醫館,遊走四方,看遍百病,甚至去過發時疫的村落,一直在找尋,又一直未找到相同的病例。

泰順十五年,潦草的風笑來到了石鬆山。那天白前不在,藥廬隻他一人,聽聞了風笑對妻兒病症的描述,他斷他們並非染疫,而是…中毒。風笑不信,不住嘴地說自己沒得罪過人。

他給風笑配了劑藥,半月後風笑又來了,見到了白前。白前早已忘了風笑,根本沒將人認出,但風笑卻一眼認出了白前。

到那一刻,風笑才知自己得罪過誰,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之後投了他,不求金不求名隻求手刃白前。去年剮了白前後,這人…也開始放飛天性了。

尺劍得了主子的示意,去廚房拿了把斬骨刀,追了出去。

風笑一頓攆,坐到了中年禿頭家門口,哭天搶地:“大夥兒都來看看啊…欺負寡婦了…死鬼啊,你咋就撇下我走了啊…你婆娘後代被人爬頭上拉屎撒尿了…”

不少村民聞訊趕來,中年禿頭家院門緊閉,院裡連句聲都不敢吱。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這就是買石大朗家宅子的那戶?”

“對。今早在河邊洗衣時遇上,老婆子說搬來咱們這,就是看中咱村裡的風水。”

“什麼風水?”

“兒媳婦大肚子,她巴望著得孫呢。”

“可不巴望孫子嗎?兩兒子一傻一病,哪頂的起門戶?”

有尺劍提著刀在旁壯膽,風笑在人家門口一直嚎到晚上。最後,那家人也是實在怕了,開門道歉,還賠了二十個雞蛋。

一戰成名,自此塘山村都知新來的那戶人家不好惹。沒人敢惹,日子也就清靜。

四月末一天,辛珊思照常出院子在村邊的小路上走動。因著她“婆婆”的惡名,現在少有人從這條路過了。她一手撐腰一手撫肚,漫步到村東頭的道,正想回頭,聽人喚“小李娘子”,扭頭看去。

一個高顴骨婦人,端著一盆濕衣從北邊小河那過來:“昨個跟你家的牛車去集上,俺才知道你會打絡子。”

“您早。”她肚子沉,魚叉黎上不給耍了,隻能打絡子上。一天下來,能打三十來根。一個多月,已經掙了五兩銀了。

“你早,有你這樣的兒媳婦,不怪你婆婆氣勢足。”走到近前,婦人看了眼她高隆的肚子,笑著問:“快生了吧?”

辛珊思溫婉回道:“還要一個月。”

“能投到你肚裡,也是這孩子的福氣。聽說你一天能打幾十根絡子,那不是掙老多大錢?”

“哪這般能?我相公也會接了書回來抄。”

“哪就不能了?一個來月,咱大夥都瞧在眼裡,你婆婆都去集上繡莊賣過幾回絡子了。線都幾斤幾斤地稱。”

“我是懷著身子沒事做,才儘打絡子。”辛珊思靦腆地答著話。

“也就你勤快。不是俺說,像你這樣的兒媳婦,多少人家提著燈籠也找不著。你婆婆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天天嚷嚷大孫子大孫子的…要換了俺,彆說你大著肚子,就是尋常,也定剪了指甲蓋好好捧著你。”

“我娘對我很好。”辛珊思笑得牽強。

“等你給她生大孫子呢。”婦人似在抱不平,又下瞥了眼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擺出個親娘樣,問:“給人看過了沒,男娃女娃?”

辛珊思眼睫一顫,望向婦人:“這怎麼看?不都是說村裡陽氣盛,我家又住在東南角上,肯定會生男娃子嗎?”

“村裡陽氣再盛,也不保準。俺家屋後張武華家,養了三閨女才落著一帶把的。就你婆婆那勁兒,俺勸你還是趁早去村西老瞎子那,讓他摸摸脈。”

“這能摸出來嗎?”

“從沒錯過。還有你相公的身子,他也能看。之前村後頭那個談寡婦的心疾,就是在老瞎子那抓的藥…”婦人還要說什麼,被一聲“娘子”打斷了。抬眼望去,李婆子家這大兒,臉不招眼,但那身條確實漂亮。

辛珊思轉頭看了眼,彆了婦人,回身緩緩向相公走去:“你怎麼出來了?”

“來尋你。”黎上腳下快了兩分,未到近前就伸出手去扶。

知道婦人還在,辛珊思由他攬著,溫柔地問:“娘呢?”

“去找村長了,咱家這要添丁了,光靠買糧不行,得置點地咳咳…”

辛珊思做樣幫著順氣:“地不急,咱們還是先找個好大夫給你瞧瞧身子。”

“看不好了,我這病咳咳…娘胎裡帶的,連百草堂的大夫都咳給診過…”

婦人聽著話,目送他們走遠了,才起步回家去。

入了院子,辛珊思把門一關,袖子一撈,露出皙白的腕:“快給摸摸是男是女,離生產還有幾日,我看能不能再趕兩身小衣裳出來。”

“這村裡有人能憑摸脈斷嬰胎男女?”黎上握住橫在身前的腕,指在她脈上輕摩。

“有,村西老瞎子。談思瑜她娘的心疾也是在他那看的。”腕上被他摩得發癢,辛珊思要抽回手。

黎上摁住脈:“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喜歡。”辛珊思早打算好了,等身子複原得差不多,就帶著孩子去她看中的幾處考察,擇一個娘倆都喜歡的地方建茶莊。定居後,閒暇時她會領娃兒去垂釣、登山…再以娃兒為景,縮影在盆瓷中。單想想,就覺美,她腦中都有生動的畫麵了。

單靠切脈斷男女,難做到精準。若再加上“望”,那就十之八·九了。其實他早就告訴珊思了,孩子會像娘一樣聰慧伶俐。

辛珊思等著話,看他久久不語,還搖了搖被握住的手腕:“黎大夫?”

“沒幾天了,咱們等生好不好?”

一下抽回手,辛珊思給了他一記眼刀子,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占我便宜。”

黎上笑了,抬手幫她整了整髻上的素銀釵子。辛珊思歪頭,不想給他碰。

“就這麼想知道?”黎上收回手背到後,傾身湊到她臉側,看她氣鼓鼓的樣子。

“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我一想到我懷著身子不知腹中是男是女,而你卻清楚,還不告訴我…我心裡頭就不得勁。”辛珊思抽了下鼻子。

黎上看不得她委屈,套到她耳上低語:“咱們對外隻能說是兒子。”

柔軟貼耳,氣息灼人。但辛珊思神思未亂,猛地轉過頭。黎上收身不及,唇擦過她的頰,看著她臉上著火,不禁大樂。

這人…辛珊思盯著近在眼前的笑臉,牙好癢。

見她眼中怒火熊熊,黎上識時務地歇了笑,正經道:“我一會開個藥方,讓風笑去配一下。服了後,過兩天就去村西會會老瞎子,請他給我切下脈。這娘胎帶來的病,萬一能治呢?治好了,我們一家三口不就能長長久久了。”

“不要亂吃藥。”

誰要跟他長長久久?辛珊思轉身往東屋去,有聽他胡嘞的閒工夫,她都能打根絡子掙上三文錢了。

“嗯,不亂吃。”黎上跟上。

隻風笑才去南邊的灘臨縣買了味藥回來,將方子配齊,還未來得及煎,五月初二淩晨辛珊思就先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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