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堅持在太真觀宿下。他覺得裕王府不夠安全,萬一聖人抓他去問鑄錢的罪,他也是從太真眼皮子底下被拖出去的,姐姐自然可以第一時間為他求情。
李淮赤著上半身,橫趴在榻上,頭邊放著一壺五味子牛乳茶,渴了就把脖子伸過去,用嘴把壺嘴向下一壓,小啄一口,連手都不必動。
小霜跪在榻邊,斜倚過身子,橫過又細又白的脖頸,用蔥白一般的手給李淮細細揉消腫膏藥。
李淮的目光向上一挑,問:“姐姐,你梁上一直養著個小道士啊?”
謝忱蹲向後挪了挪,一雙黑眸隱到屋梁後麵,隻餘深藍色的道袍一角掛在梁上,隨著吹進屋內的秋風,蕩啊蕩,似條漂亮的藍尾巴。
李淩冰對氣味極其敏感,隻覺得李淮背上的傷口腥臭難耐,撇過頭去,悄悄深吸一口窗邊的新鮮空氣,臉上卻沒有半分嫌棄的神色,“謝嘉禾呀,他是我安全感的來源。”
李淮感慨:“我要是也有條如此忠心又武藝高強的看門狗,就不會被江湖宵小半夜偷襲了。”
李淩冰冷下臉,乾巴巴道:“李淮,你給我閉嘴!”
李淮吐了吐舌,把頭埋進雙臂裡,喉嚨裡發出一聲聲甜膩的呻/吟,“小霜姐姐,你推拿的本事真是一流。”
掌燈女史小霜背對著李淩冰。李淩冰看不見小霜的表情,但從她微微起伏的肩頭來看,冷美人小霜被李淮逗樂了,正在努力忍笑。
李淩冰喜歡有野心的美貌女人,她自己就是這一類人,能夠運用自己得天獨厚的品貌與品性,使自己過上想要的日子,是一種本事,也是坦蕩蕩的處世之道。一直以來,小霜暗中向聖人稟告李淩冰的一舉一動,李淩冰在她麵前總是小心翼翼,不過,事情一旦牽扯到裕王李淮,小霜總是慎之又慎,其心是昭然若揭,李淩冰樂享這種隱秘的情感與欲望所帶來的成果。
李淩冰說:“淮弟,姐姐要出去一下,讓小霜代為照顧你。”
小霜轉過身來,匍匐在地,“是,主子!”
李淩冰抬頭,朝房梁上喊:“謝嘉禾!”
謝忱的腦袋從房梁後麵冒出來,雙手並排撐在雙腿中間,“是,主子,有何吩咐?”
李淩冰用手指戳戳帷帽和披風,在宮女的服侍下,將自己塞進密不透風的偽裝下,吩咐謝忱:“你在這裡保護淮王爺。彆再讓江湖宵小趁機欺負小孩子了。”她用手指撥開帷帽的珠簾,剪秋眸子從帷帽下泄出來,她俏皮朝謝忱眨右眼,隨後放下帷帽,成串的米珠在她削尖流暢的下巴邊晃來晃去,她的皮肉比雪比珍珠還要勝上三分。
“誰都不許跟著!”李淩冰在婀娜的身後留下這麼一句話,似一朵白雲,飄出了太真觀。
李淩冰一路走到辟雍學宮,向蹲在宮門丹墀前的黃門內侍問了裕王講官張檢討的講院所在,隨後提裙跨過門檻,移步走進去。
張檢討的講院門口站著一個少年人,寬額朗目,身材魁梧,正坐在門檻上伸手逗貓。
李淩冰走過去問他:“引我去見嚴四。”
嚴春的手捏緊貓的後頸,惹得貓兒“喵喵”亂叫,反首去咬嚴春的手,他放了貓,用另一隻手捂住虎口,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一番李淩冰,狐疑問:“你認得我家四公子?”
李淩冰用手從中間把帷帽的珠簾劈開,嚴春看見了她道袍的領口,立刻咋舌,一手向裡擺,“公主殿下跟我走。”
李淩冰放下帷帽,跟在嚴春後麵。她看著走在前麵的嚴春的背影,想起很久以前,她跟著嚴克在劍南打仗的時光,那時,鮮血積為潭,白骨堆成山,眼前,秋光明豔,萬物美好恬靜,當真應了恍如隔世這個說法。
李淩冰打破沉默,問:“春兒,淮王爺不上學,嚴四在學宮裡乾什麼?”
嚴春愣了一下,腳下沒停,回答:“四公子在池子裡垂釣。”
李淩冰輕笑一聲,被耳尖的嚴春聽見了,抓著問:“公主殿下,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我隻是想到一句好笑的話,”李淩冰提裙,跳過一窪水塘,撫平衣上的褶皺,接著說,“男子要為女子的良人,不能有三大愛好——惡賭、狎妓、釣魚佬,如此,方是一段琴瑟和鳴、鶼鰈情深的良緣。”
嚴春被逗樂了,但不忘為他家四公子辯解,“四公子是仿太公薑之垂釣,修身養性。”
“隻不過——又是裝文雅的把戲罷了。”李淩冰說得極小聲,確定嚴春沒有聽到後,方又說,“嚴四公子果然如人言般,頗具君子之風。”
恰在此時,嚴春突然定住身子,身子如同石化了一般,不一會兒,又劇烈顫抖起來。
李淩冰抬目一瞧,發現有幾人正在假山邊打架。不——嚴格來說,是有三個人正在狠揍另一個人。
那個被人壓在地上,臉上實實在在挨了一拳的不是他嚴四公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