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一場馬球宴,李淩冰蜜桃一般的臉蛋破了皮,她正拿銅鑒照麵,雪白的眉心一點殷紅,用小指指腹輕輕揉搓,本期望能夠揉淡一些,卻發現淨是白費功夫——越揉,圈越大,色越粉。
氣人!
火大!
想摔東西!
謝忱蹲在房梁上啃紅燒肘子,歪脖看了一會兒,道:“主子,老人們都說,福滿則溢,盈則虧。老天爺怕貴人運勝,有些人受不住,才讓有福之人磕破點皮。這叫作破相消災。”
封建!迷信!一派胡言!
破相也能說得那麼好聽!
李淩冰用銅鑒砸謝忱,砸偏了,銅鏡撞在柱子上,裂成兩塊,“哐當”掉在地上,嗡嗡嗡一個勁打轉。
謝忱嚼著肉,默默把身子藏進房梁後麵。
掌燈女史領著宮人們埋頭整理碎掉的銅鑒。
寢宮裡靜得出奇,越發讓李淩冰覺得皮肉在跳,強勁的小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直跳,她覺得燥得很,氣又不順,起身披衣,去院子裡散心。
李淩冰坐在水榭,看宮人修剪枯枝。一長條枝丫被宮人的手壓下,宮人突然放手,枝丫如長柄宮扇,向上一彈,然後從那樹蔭後麵,鑽出一個清瘦的人來。
李淩冰第一個反應——是嚴克宿醉未醒。隻見他衣衫不整,白衣染塵,頭上綁著黑額帶,束起淩亂的烏發,黑如桂圓的眸下兩團烏青,薄唇發紫,臉色發白,未披一件擋風之物,若是細細地嗅,似乎還能從他身上聞到一絲血腥味。
他這是怎麼了?
神情裡夾著一分落寞,三分心寒,更多的則是——不服氣?
他的腳步又亂又急,就如同一隻迫切想要從主人那裡討愛撫的小狗崽子,朝著她撲過來——不,是提刀撲過來。
宮人們尖叫著哄散而去——大概是以為遇上了刺客。
李淩冰正一正身子,想起額頭上的那一丁點兒破皮,急忙拉起風帽擋住,挺直背,揚起下巴,淡定看向嚴克。
嚴克風一般向她刮來,又在下一刻收住聲勢,在她麵前站定,胸口由劇烈顫動轉變成微微起伏,他壓下了滿腔的沸騰的血,幽幽吐出一句:“之寒小姊,還未安歇呐?”
李淩冰扯扯嘴角,“你這麼晚進宮,就為瞧一眼我有沒有歇下?你可真夠清閒的,嚴四公子。”
嚴克跨前一步,“讓我看看傷口。”他伸手夾住李淩冰的風帽,卻被她一掌拍掉,十分抗拒地甩頭掙脫。
李淩冰惱怒道:“彆拿你的狗爪子碰我!”
嚴克沉著眸,“彆鬨!”他不容分說地拉下風帽,凝眸盯看。
小小一顆晶瑩的石榴籽,還好,挺好看的。
李淩冰屈膝,從他手心滑走,乾乾脆脆地迎上他炯炯目光,問:“我現在的樣子像不像畫裡的觀世音菩薩?”
嚴克黑眸點點,“不像,像二郎神楊戩。”
李淩冰橫眉冷對,“滾!”
她嘴上雖是伶俐,實則心驚肉跳,心想,完了,完了,本朝一代美人真的就此隕落。
史書都不容啊!
李淩冰完全沉浸於自己失去美貌的痛苦之中,全然沒有發現,嚴克看她如此糾結神傷,心情卻是大好,薄唇向上微微一揚,心中的那許多陰鬱終於泄掉了那麼一小些。
嚴克的手指握上鄣刀,將刀鞘往身前送了送。
表現得夠明顯的了吧?
可惜的是,李淩冰沒有看那刀。
嚴克貼上去,靠到她身邊的欄杆上,問:“之寒小姊,你雖修道,卻總把菩薩放在嘴邊,難道是心口不一,是個叛道歸釋之徒?”
李淩冰眉頭揪起兩個小渦,眨眨眼,“想聽真話?”
嚴克“嗯”了一聲,“想聽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話。”他說完,故意又把刀往她身邊蹭。
嗯?這都看不到?
李淩冰垂頭,頓了很久,仿佛在思考究竟要怎麼說,才能道儘其中的原由,她歪著頭,“要我說真話,那便是——讓道見鬼去吧!傾家喪國移性之物,不修也罷!佛家講究因果輪回,善惡有報,我覺得我的一輩子都應了這個理。”
嚴克愣了一下,努力品出這話的深意,“你是指聖人沉迷道法,久不上朝,”他突然意識到這話在宮裡說有多麼危險,轉而說,“你才多大,就把一輩子掛在嘴邊,我都替你害臊。”
李淩冰淡淡笑,問他:“你覺得我多大?”
嚴克仿佛吞了一個鉤子,明知她又要討他便宜,卻又忍不住回嘴:“反正比我小。”
李淩冰捋捋他的背,“錯了錯了,小狗崽子,姐姐活了很久很久了,比你奶奶活得還久。”
嚴克不接話,指腹摩挲刀柄,低頭,悄悄隱藏情緒。
他覺得這話說的很是可愛,至少——他的毛被擼得很順。
李淩冰又說:“癡迷道學的又豈止聖人一個。”今夜,大約是天氣好,她有些心事,不吐不快,“道家有一門雙修之法,說是以女人為爐鼎,變著法地折磨清白女兒,修一個添福添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