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S01E05–四月–手工課』(1 / 2)

當一個人的注意力沒放在某件事上,而是放在了其他事上,也就是俗稱的“分心了”時,哪怕記憶力再好,那也是不頂用的。

在下周的繪畫課,也即是下個月曜日的那天,始終沒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最後連忘記什麼這件事都給忘記了的犬井戶締跟往日一樣去了幼稚園,兩手空空的坐在座位上發呆。

“你沒帶蠟筆嗎,犬井?”旁邊的諸伏景光戳了戳他,“還是放在後麵儲物櫃了?”

……是這件事啊!上周想跟沙耶說的來著……!

犬井戶締終於找回了丟失的記憶。

這種終於回想起來的暢快感一時間戰勝了本能的不安,他在諸伏景光困惑的目光中高興地笑了兩聲,情緒才緩慢地低垂下去。

犬井戶締:“……沒帶會怎麼樣?”

會怎麼樣……這種事,諸伏景光也說不好。

但看著犬井戶締有些惴惴不安的眼神,他還是抿著唇,憑借自己平常被父母和兄長訓斥批評的經驗估算了片刻,最後心情沉重地歎了口氣。

他以一種宣布刑期的沉重口吻宣判道:“大概會完蛋吧。”

“你沒帶嗎?”

犬井戶締抬眼看他的表情,仿佛嗅到了點風雨欲來的氣息,於是不免跟著垂頭喪氣了起來。他點點頭,小聲地繼續追問:“沙耶會生氣嗎?”

“大概會吧……”諸伏景光先是遲疑地回答過,轉念又把自己代入犬井戶締的位置想了想,語氣轉為篤定,“肯定會。”

彆的不提,他在家裡的時候,玩具玩完沒收好,東西用過不歸位都會被叫去自己收拾的,這種丟三落四的……等等。

諸伏景光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遲疑地側身向犬井戶締看去,小心翼翼地問道:“說起來,你是為什麼沒帶?”

理由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如果是一些合理的理由,比如因為要去幫哥哥的忙,幫爸爸的忙而中途離開,忘記了收拾東西,哪怕媽媽有點不滿也不會生氣;但如果是因為看見外麵路過的貓而中途離開……

“……我忘記了。”犬井戶締莫名心虛地眨了眨眼睛,視線飄忽不敢看他,連聲音都壓低了幾分。

……隻是忘記了的話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吧?這個表情……好可疑。

諸伏景光漸漸從犬井戶締的表情裡嗅到了些不尋常的氣味,有些狐疑地眯起了眼睛:“等等,是忘記帶了,還是忘記說了?”

憑借野生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犬井戶締察覺到後一個選項明顯比前一個要嚴重些,但他從來不是那種會說謊、善於說謊的家夥——

一向坦坦蕩蕩的某人隻好緘口不言,一會看看裝在教室邊上的電風扇,一會看看木地板上的劃痕,總之就是不看諸伏景光。

藍色貓眼的男孩子倒真像是嗅覺敏銳的貓一樣,從他的沉默中飛快地嗅出了正確答案。

“為什麼會忘記說啊?”他難以理解地瞪圓眼睛,整個人趴過來,扒在犬井戶締的身上,“明明那天下車之前我還提醒你了的!”

兩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已經足夠諸伏景光對自己的這位新朋友有一個淺薄的認知了。

不擅長敬語,不擅長社交,在上課期間會習慣性的走神,總是記不住彆的同學的名字……這些無傷大雅的小缺點當然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關係,甚至還有些可愛。諸伏景光細心地一一記在心裡,能幫的就幫,幫不了的也會儘力提醒。

身為家裡備受照顧的幼子卻心細如發,也隻能說是天生性情如此了。

犬井戶締對自己被照顧了的事實也清楚,因此難為情的同時不免生出依賴心,麵對諸伏的時候更顯得氣短。

“唔、嗯……那個……”他支吾一陣,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那天的走神。

一方麵是因為辜負了諸伏好意——指那天他洋洋灑灑一長串的對特攝劇的介紹,犬井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一方麵則是因為,如實相告的話就像是把錯處推給了諸伏一樣。

“……算啦,沒關係的。”諸伏景光鬆開他,寬慰似地摸了摸犬井戶締的頭,眼裡顯露出幾分擔憂和不好意思來,“我剛剛是不是說的太過分了,嚇到你了?”

看來是沉默的太久,反倒讓敏銳的諸伏感到不安了。

犬井戶締眨眨眼,動作輕柔地蹭了回去,單從後麵看兩個人倒真像是兩隻毛茸茸的小動物一樣:“沒有……隻是有點,抱歉。”

“明明諸伏說過好幾次,我還是忘記了。”

是因為這個表情才那麼奇怪的嗎?

諸伏景光心中稍稍輕鬆了一些,溫柔地說:“沒關係——我可以多說幾遍,下次就說到犬井能好好複述再停就是了。”

“至於這次的話……嗯。”諸伏景光抬眼看了一眼掛在教室前麵的鐘,很快便彎起了眼睛,“應該還有辦法,我試試看好了!”

……什麼辦法?

在犬井戶締茫然的注視下,小孩子拆開蠟筆嶄新的包裝盒,把倒在桌麵上的蠟筆平分了一半出來,整齊地碼在犬井戶締桌子的右上角。

隨後他又把自己的那部分蠟筆塞進盒子裡,隻是將塑料托盒稍微抽出來一點,讓人一眼看過去時隻能看到最左邊露出來的那點排的整齊的蠟筆。

倘若不細究,也不動作的話,現在桌麵上就好像真的擺著兩盒蠟筆一樣——沒有人會因為漏聽了老師的話而被記下一筆,也沒有人會因為沒帶蠟筆而無事可做。

換著角度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後,諸伏景光最後調整了一下那一小堆蠟筆,把它們從整齊的碼放改成了交錯的堆疊。

這種通過調整疊放方式從而改變視覺效果的方法,還是他從媽媽那裡學來的——為了克扣他的點心而偷偷耍小心眼的大人實在是太壞了。

諸伏貓貓歎氣,諸伏貓貓偷學,諸伏貓貓成功出師!

“這樣就好了——怎麼樣,犬井?”他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一副大功告成的神態,笑意盈盈地轉頭看向犬井戶締。

“諸伏,好厲害!”犬井戶締的眼睛越看越亮,最後難掩好奇地伸出手,試探性地碰了碰“小山”的頂端。

“啪嗒”幾聲,原本就架得不穩固的小山丘應聲而散。

“……你在做什麼?”諸伏貓貓垮下臉。

“沒、沒什麼……”

在諸伏景光微笑著投來的視線裡,自覺又辦砸了一件事的犬井戶締飛速啞火。他縮著頭,不存在的耳朵牢牢地伏貼在頭上,犯錯後的神態倒是做的很足。

在狩野稚抱著畫紙,踩著時間拉開教室的拉門前,趁著諸伏景光扭頭的間隙,犬井戶締又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座五顏六色的“小山丘”。

這次他的動作很輕,沒戳散複原後的蠟筆山,也沒讓八角的蠟筆在桌上滾起來,隻是手套尖染上了一點天藍色。

犬井戶締撚了撚指尖上沾到的那抹天藍,來回間,那點顏色很快便消失了。望著漆黑的皮麵,他卻又想到了諸伏景光剛剛笑著看過來的眼睛。

……複雜的顏色太多了,搞不明白。

*

所謂的繪畫課,大體上和小孩子們的繪畫技藝無關,純粹是狩野稚下發畫紙,給出主題,最後考驗自己語言藝術的一個過程。

這麼說來的話也還是藝術,差不多吧。

青年教師微微彎著腰,時不時還會蹲下,挨個觀看小朋友們的畫作後,費儘腦汁的給予這個誇誇、那個讚美——麵對著一片色彩斑斕、充滿了創意力的抽象派畫作,要說出不違背原則、有理有據的誇獎,也不是件容易事。

狩野稚一隻手捏起犬井戶締的畫稿,一隻手摩挲著下巴,頭腦運轉,飛快地思考了起來。

這次該從哪裡誇比較好?

光線,色彩,構圖,情感……總得挑一個出來誇才行。

諸伏景光想的就比較單純了,他捏著自動鉛筆,在白紙上來來回回地打著草稿,表情一片空白。

說什麼不擅長,根本就是謊話吧……

大——騙——子——!

越想越氣憤,還帶著點不明不白的委屈,諸伏景光手下越來越用力,整個人已經快炸毛了。

“戶締君……”狩野稚把畫稿放回桌上,抬頭看了看黑板上寫著的主題,委婉地開口問道,“你畫的是什麼呢?”

“是諸伏呀。”犬井戶締晃著小腿,仰頭看向狩野稚,“主題不是朋友嗎?”

狩野稚一手撐著桌麵,一手叉在腰上,目光來回在畫稿和犬井戶締臉上遊移。

“……那,諸伏在哪裡呢?”他有些遲疑地問道,“老師好像沒在畫麵上看到人呢……”

犬井戶締低頭,和他一起注視著那副畫。

以藍紫色的夜空為主體,刻意留白的地方乃是接連不斷的銀河,在畫最下麵的一小部分地方,則是晃動的篝火和周遭草葉、灌木黑色的剪影。

這次露營的時候,景好像在家裡。

他心裡突兀地閃過一個連自己的搞不明白的念頭,旋即又想起狩野稚的疑問——順著突兀浮現出的邏輯接著想下去後,他慢慢皺起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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